第四回 闾阎不惊 卢汉起义竟全功 心胆俱裂 张群逃亡几丧生





  话说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八日下午一时半,蒋介石到成都中央军校作了最后一次的巡视,听了分校著名的军乐队最后一次“迎宾曲”,心情沮丧,非言可喻。稀里糊涂钻进车厢,不知涕泪之何从,强自镇静,回励志社大楼召开最后一次的会,聆取汇报。

  会议室气氛闷郁,与会者不敢抬头,而蒋也难乎为词。枯坐良久,蒋介石道:“刚才电报怎么说?”

  阎锡山硬着头皮道:“报告总裁,成都情况紧急。敌兵三路来攻,一自遂宁经乐至攻简阳;中路自资中迫简阳。南路自资中迂回蓉南。胡宗南将军所部数千分乘卡车和步行自陕西经成都向西南转移。如今贵州全省已无国军,西康我军实力太薄,而自贵州西指的敌军业已迫近滇边。”

  举座颤栗中,郑介民道:“报告总裁,昆明东面重镇曲靖已失,昆明谣诼纷飞。中央命令云南军政机构迁往大理,金融机构集中保山,俾便进一步撤向越南、缅甸,但到目前止,卢汉仍未离昆。”

  蒋介石怕人心更涣散,忙说:“那当然不行,那当然不行,岳军先生这次到昆明与卢主席谈川、康、滇部分作战问题,他自然应该留在昆明。外面的谣言是很多的,大家不可轻信,以免自乱阵脚。”蒋介石倏地哀愤不可自胜,以拳击桌道:“如果卢汉不识抬举,那你们放心,我不把昆明炸平才怪!”

  稍停,郑介民说下去道:“不过昆明秩序欠佳,刚才余程万军长对我说,他已把如夫人送到香港。班机随时可停,飞港机票已涨到四根大黄鱼一张,……”

  蒋介石已心不在焉,越来越感到身处成都,如坐针毡,对卢汉的希望太小,对川、康负责人的希望同样渺茫。左右也看到了,一致劝蒋离开“是非之地”,免遭不测,一旦川、康、滇三省同时来个大变化,那就动弹不得,近在目前的解放军大进军反而是第二个问题了。

  蒋介石原本有此一着,闻言表示同意,说走就走,当即登机,对外封锁动身消息,对内不提飞向何处,一机冲天,伤痛欲绝。临走要空军紧急准备,一旦云南有变,务必将昆明炸为平地。

  在蒋来说。他的这口气端的是冤气冲天,但在云南地方来说,云南人所受鸟气更是无以言喻。云南人所受的苛待决定了卢汉的起义,亲信或齐集身边,或互通声气,拟下几份通电,设计起义步骤,兴奋之至,也紧张之至。五华山下,卢汉寝食俱废,热泪盈眶,恨不得解放大军自天而降,虽然他同他们素未谋面。

  且说卢汉及左右或灯下商谈,或互通声气,把几份重要文件在起义之前拟了出来,第一份通电说道:

  “北京中央人民政府毛主席、朱总司令、彭副总司令、周总理、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并请转人民解放军、各野战军司令员、副司令员、各政委、全国各军政委员会、各省市人民政府、各省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公鉴:人民解放,大义昭然,举国夙已归心,仁者终于无敌。抗战八年,云南民主思潮早萌新芽,革命原有历史,响应何敢后人!不意胜利甫临,国民党反动政府私心滔天,排除异己,遂发生去南政变,且借机将数万健儿远戍东北,地方民众武装剥夺殆尽,全省行政首脑形同傀儡,以特务暗探钳制人民之思想,以精锐重兵监视人民之行动,诛求无厌,动辄得咎,官民束手,积愤莫伸!父老则冤苦填膺,青年则铤而走险,人民革命洪流实已布满地下,解放全滇昭如日月,决非任何反动力量所能遏阻。只以压力太大,不忍轻率从事,重苦人民。汉主持滇政倏忽四载,效傀儡之登场。处孤孽之地位,操心危而虑患深,左支吾而右竭蹶,像威胁之多端,实智穷而力屈!既负滇人,复负革命,年来居心行事,无不以滇南一千三百万人之祸福为前提,此中委屈不敢求谅于人,亦不敢求恕于我,苟执形迹而罪我,虽百死而不辞,时机未至,不惜委屈忍辱,权为应付;时机已至,不惜任何牺牲,解放云南!兹以坚决之行动,尽应尽之义务,但求有利国家,有利人民,爰自本日起脱离国民党反动政府,宣布云南全境解放,并遵照毛主席、朱总司令所宣布之人民解放军约法八章,及第二野战军司令员刘伯承、政治委员邓小平对川、滇、黔、康宣布之四项办法,暂组临时军政委员会,维持地方秩序,听候中央人民政府命令。至于汉个人,只求云南解放之完成,当引退而待罪,如有反动势力为害乡邦,汉当率三迤健儿负弩前驱,迎头痛击,完成人民解放大业。谨此宣言,诸维公鉴。卢汉率全体文武官员全省民众叩。亥、佳、印。”

  卢汉在谈意见时没什么,但再三诵读左右拟就的文稿后,不觉泪如雨下,深感这样做才对得起国家。胸襟为之开朗,视野为之扩展,肩头有既沉重、且轻松之感。听收音机中播送《义勇军进行曲》国歌,更有所感。卢汉严肃地对左右道:“这是聂耳的歌子,他生前这样辛苦,万万想不到死后他的作品会变成伟大中国的国歌,这是他的光荣!是云南人的光荣!是所有受苦受难的中国人的光荣!我们云南人更应该在他的歌声中起来,为了不做奴隶而奋勇前进!”

  卢汉接着诵读第二个文件道:

  “敬告驻滇各军官兵及特务人员书:

  “我已于十二月X日宣布云南解放,通电全国。特以最诚挚的态度,向我驻滇中央各军官兵,及特务人员,说几句直率坦白的话。

  “抗战八年,人民当兵纳粮,困苦万分,休养生息,已是迫切的需要。不料国民党反动派挑起内战,美其名曰‘戡乱’。我全国军民,在‘戡乱’的口号下,膏液润野草,肝脑涂中原,惨痛达于极点。‘戡乱’发动之初,他们用花言巧语,欺骗全国官兵,还有不少效命疆场之人,后来仔细想想,究竟为谁而战?战争目的何在?有何代价?竟找不出适当的解答。于是几百万官兵渐渐觉悟,放下枪杆,喊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口号。由东北而华北,而华东,而华中,而华南,两年之间,整个的中国几乎全部解放。反动派失败之惨,史无前例。

  “你们驻在云南,已有长久的时间了。国民党反动政府不给粮饷,我随时救济你们,终因地方太穷,不能满足你们的欲望,我是非常抱歉的。政府偶然发来一点饷银,七折八扣,分了下来,实在少得不成样子。你们住在云南,吃的是云南人民栽出的谷子,住的是云南人民盖好的房子,穿的是云南人民血汗换来的衣裳,走的是云南人民建筑的道路!老百姓对得起你们,照人情来说,应该放下枪杆,为老百姓留下几分元气,不要再苦他们了。我认为每一个人应有所作为,要有意义要有希望,现在为反动派而奋斗,意义全失,希望已绝,回头是岸,决不能犹豫的了。我再向驻云南的中央各军官兵和特务们,切切实实说两件事。

  “第一:驻在云南境内的中央各军官兵应立即在原地停止抵抗,停止破坏,听候中央人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改编。所有官兵按级录用。凡愿意放下武器者,一本自愿原则,或分别录用或资遣回籍,幡然来归,协同人民解放军作战者,更当论功行赏。

  “第二:特务人员应立即停止一切活动,痛改前非,有武器者,交出保管,凡愿改过自新者,或分别录用,或资遣回籍,均听候中央人民政府从宽处理……”刚读到这里突报沈醉求见,卢汉忙将文件收起,接见来客,问道:“时候这么晚了,有要紧事么?”

  沈醉道:“刚才接到电报,说张长官同李、余两位军长,明天就要来了。”

  明知这是试探,卢汉还是正色答道:“我也接到这个电报,希望多来几个人更好。”

  沈醉再试探道:“卢主席很有办法,其实他们可以不必来,云南还是可以搞好。”

  卢汉闻言一笑,说:“希望蒋总裁自己能来,这就更好。”

  沈醉心想卢汉是在说气话了,笑道:“蒋总裁在成都日理万机,恐怕不会在这个时候到昆明来。”他支支吾吾地说:“这里嘛,传说很多,谣言满天飞。”

  卢汉叹道:“我就是想请他来看看,昆明已成了什么样子。譬如说,飞机票黑市炒到四十两金条一张,成何体统?航空检查所也是你负责的,这总不能怪地方上吧?”

  沈醉十分尴尬,苦笑道:“我回去查查,我回去查查。”

  卢汉长叹道:“你也不必查了,有用吗?譬如这一阵昆明市面上香港货突地多起来了!口红丝袜旗袍料,胭脂花粉一大堆,请问运来干什么?云南够苦的了。这些东西用飞机运来干什么?航检所也是你负责,你知道吗?”

  沈醉大急,忙说:“我们天天检查,天天扣留,有些已经拍卖都有记录可查。”

  “不必查了,”卢汉冷冷地说:“我已经替你查出来了。有人从香港走私办货,有人在昆明里应外合。舶来品、奢侈品一麻袋一麻袋装上飞机,到昆明一麻袋一麻袋给你们航检所查了出来,然后放进仓库,真是铁面无私呐!可是第二天天未明就有人开大卡车来,五百块硬滇币,算是付税吧,又一袋袋装了出来,转辗充斥市面。走私商如此神通广大,把私货放在你们那里,比仓库还保险!”卢汉把头一抬:“嘿!昆明为什么这样乱,走私者与走私包庇者便是根源!”

  “这这——”

  “我希望蒋总裁来看看!”

  “这这——”万分尴尬的沈醉进退不得,坐立不安,匆匆谈了些明天机场怎样维持治安等等,一身大汗辞去。

  卢汉长叹息,接着又自左右手中接过第三个起义文件,诵读道:

  “云南全省解放,电各级地方机关文:急。各专员、各县参议会、各乡镇保甲长、暨全省父老兄弟诸姑姊妹均鉴:兹为保全全省一千三百万人民之生命财产,实现真正和平与民主统一起见,特自本日起脱离国民党反动中央政府,宣布云南全省解放,并遵服毛主席、朱总司令所宣布之人民解放军约法八章,及第二野战军司令员刘伯承、政治委员邓小平对川、黔、滇、康宜布之四项办法。暂组临时军政委员会维持地方秩序,听候中央人民政府接管。驻滇中央各部队应明白大义,停止抵抗,听候中央人民政府改编。至各地团队,民间义勇,应驻扎原地,维持治安。听候中央人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处理。倘有不遵命令,投机扰乱,寻仇报复,形同土匪,损害人民利益者——”突地成都电话到,卢汉连忙去接。

  那电话系邓锡侯打来,问卢汉滇局情形如何?闻说昆明局面混乱,空航停止,因此欲明真相。卢汉含蓄地说:“昆明情形是不大好。但地方上没什么,一切正常。”接着笑道:“听说你们那里已盛传我卢某即将起义,你老兄打电话来,不怕有嫌疑么?”邓锡侯也大笑道:“这里谣言也多,反正我们川康滇黔一年到头在谣言里过日子,由它去吧。你那里既然没什么,那很好。”于是互道晚安收线。

  左右对卢汉道:“这个电话说明一件事情:蒋已经离开成都了,否则他们不便同我们通话。虽然还是有人偷听电活,但他在与不在,出入就大。”

  卢汉略一沉吟,继续布置明天的步孩,特别嘱咐参谋长马啰 ,明天晚上省府举行会议后,他即下令收回机场,控制对方唯一逃亡出路,不得有误。接着又下令铁路有关之人,一旦命令到达,必须破坏路轨,以防李、余两个军在蒋嫡系人员指挥下,坐火车开到昆明捣乱。待各事安排妥善,已是九日上午,卢汉略事休息,一眨眼已是下午两点,闻成都专机将到,又去机场迎接。

  却说张群、李弥、余程万、龙泽汇等起飞时成都中央机构已混乱不堪,途中各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巫家坝机场在望,张群俯视地面,十分安静透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没什么没什么。”

  又见卢汉来迎,更是眉开眼笑,寒暄过后,张群道:“总裁还要我们带了些东西来。他希望度此一关,不久后当到昆明来。”

  卢汉忙说:“欢迎欢迎。”接着对李、余二人道:“今夜八时正,省府召开一个会议希望各位都到,通知已经分选了。中央与地方之间,的确有好多事情需要当面解决,越快越好。而且张长官在此,讨论事当有不少便利。”

  张群道:“还有谁参加?”

  卢汉于是把国防部保密局昆明办事处处长沈醉,宪兵副司令李芝藩,以及地方上几个主要人物的名字都说了,张群等人一一点头,表示一定出席。当下卢汉便陪同张群前往翠湖官邸,一路同龙泽汇等大谈其“中央帮助地方扩军”事宜,十分有趣。

  待张群休息后,卢汉问龙泽汇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位代表一天来,一天去,倒是便捷。”

  龙泽汇苦笑道:“现在的情形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们要帮我们建一个军,无论如何办不到。成都的情形乱极了,他们只顾发财往外国逃,连自己的事都顾不到,还谈什么云南扩军,那真开玩笑。”

  卢汉便把昨夜决定之事同他说了,龙泽汇急道:“好是好,但未同解放军取得联系,恐怕会吃眼前亏。”

  卢汉闻言一惊,说:“你听说什么?”

  龙泽汇道:“我在成都听说,如果昆明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派飞机轰炸,而且在临行之前,已把这事情先行安排。”

  卢汉道:“这件事情,是在我们顾虑之中,只是如果因此展延,恐怕夜长梦多。解放军方面,能够及时开到固然最好,即使来不及,我们可以设法对付,或破坏交通,或擒贼擒摘王,总之此事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也不能不发了。”当下另援卫士,命他陪伴张群,届时不必前往省府开会,把起义文件三份留与他看,也就够了。那张群到得七点多,便说要到省府去,但见官邸内外一片肃静,卫士戒备森严,还以为这纯粹是为了保护,不疑有他。正待穿衣,龙泽汇入室道:“张长官不必劳驾了。”

  张群笑道:“没什么,睡了一觉,精神蛮好,如果不去,万一中央与地方之间——”正说着龙泽汇已把三个文件放在他面前,请他过目。看宫,张群是何等机替人物?一见文件,只看到了“云南解放”几个较大的字,已经浑身颤抖,不支倒下,跌坐在沙发里,筛糠般抖个不停。但还要强自镇静,“嗯嗯啊啊,”读完了三个文件,有如瘫软,动弹不得。

  “张长官不必担心。”倒是龙泽汇安慰他道:“这里是省主席官邸,轻易不会有人进来,您尽管休息。”

  张群苦笑道:“这一来,我真是自讨苦吃,送上门来做人质了。”

  龙泽汇道:“卢主席吩咐过,不得他许可,谁也不能到这里来,您放心好了。”

  看宫,那张群何等狡猾,立刻堆下一脸笑,作诉苦状道:“龙兄。你年轻有为,来日方长,犯不着听一面之词,树敌过多。中国局面不能与世界局势分割,方今之世,也只有美国能举足轻重,影响巨大!因此本党的失利,只是极短极短的现象,美国一声令下,反攻开始,中共就非完蛋不可!而且这个日子为期匪远,少则半年,多则一载,美国必燃烽火,到那时,”张群长叹:“卢主席事先其实应该同我谈谈,如此鲁莽,我保证他在两年之内,必作本党阶下之囚!不过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可以先同我前往机场,让我先回去再说,你若是一起走,我当在蒋总裁面前极力保证,包你无事。”张群侧耳倾听:“现在外间一无枪声,二未厮杀,正是离开是非地的好时候,不如走吧。”边说边起立,却把文件放在一旁。

  龙泽汇笑道:“张长官自有见地,只是如今时易势异,中国局势不一定受制于美国吧,这些大问题非我你小辈所能明白,不过我只是奉卢主席之命行事,任何阻拦没有用处,张长官不必准备出门,外面已经戒严了!”

  李弥、余程万这次返蓉述职,本来心事重重。但一到成都、却见事实较想象还要严重,便硬着头皮聆训,捏着鼻子回滇,各人有各人的打算。这番听卢汉说中央与地方之间有所商谈,张群也将出席,都希望中共勒马滇边,双方太平无事,一旦打将起来,那真难以想象。不到八点,两人已到达省府,心情沉重,却多少带点希望,没料到云南和平解放已成定局。

  卢汉闻二人来到,亲迎款待,却命秘书拿出几份文件,分交两人过目。李弥、余程万作声不得,汗如雨下。沈醉、宪兵副司令李芝藩相继入室,也立即分到两份文件,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你咳嗽,他抹汗,作声不得。

  众人见卢汉面容和蔼,毫无杀气,侍卫四布,肃然而立,附近军号激昂,操场人声鼎沸,不知怎样开口才好。卢汉严肃起立,宣布道:“从这个时候开始,云南已宣布和平解放,全省开始戒严了。”接着说:“大家不必有所顾虑,和平解放就是和平解放,尽可能不出乱子,兵不血刃,闾阎不惊,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万一动刀动枪,对地方固伤元气,对大家也没好处,兵凶战危,我们这一代生于忧患,到今天该告一段落了吧?”

  众人仍皆流汗,个个面色苍白。卢汉接着说道:“各位驾临省府,兄弟非常欢迎。张长官年纪大了,我不想看他受惊,因此请他休息,他也知道云南和平解放这回事了,但他有些什么表示,还得兄弟回头去看他才知道。”卢汉道:“各位不必误会,以为已经做了云南人民的阶下囚,不是的,各位只要与兄弟同进退,各位仍是座上客,而且永远会受到全中国人民的敬爱,因为由于各位放眼大局,顾全大局,保存云南元气的缘故,云南是保全了,中国人的元气是保全了,这就是功劳!”卢汉嗓音增强,说:“如果各位坚持戡什么乱,非打不可,那末就是中华民族的罪人了。我们上了美国的当,一年到头打内战,老百姓得不到休养生息,国家更是疮痍满目,而中央呢?中央不但没有戡倒什么乱,反而给觉醒了的中国人革命革掉了!虽是败得可怜,岂非咎由自取?因此云南可不上这个当了,云南人已经上下一心,协力同心使国土统一,云南人决不支持中央的这种自杀国策,”卢汉声泪俱下,“大家都有妻子儿女,为什么非死不可?这种牺牲有什么意义?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而且都是封疆大吏难道连这一点也想不明白?”

  沉寂良久,李、程、沈、李等讷讷不能作一言,卢汉微笑道:“现在,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看看各位的态度!”

  李弥、余程万二人彼此强笑着谦让了一阵,李弥道:“卢主席既安排妥当了,兄弟没有什么意见。不打仗就可以太平,这道理非常浅显,我们也能懂得。”

  余程万道:“就是卢主席不起义,兄弟也已决心挂冠求去。我已把眷属送到香港,这事情主席也知道,更可看出我的打算。”

  听两人如此口气,卢汉知道他们只是权宜之计,并未了解起义意义,但也不便说什么,便问道:“我想知道:你们对这三项文件有什么不同意见?因为回头发表时,大家要在上面签字的。”

  余程万一口答应道:“我一定签,我对这三个文件全部同意。”

  李弥也点头道:“我也一样,回头也签。”

  李芝藩一个劲儿点头。沈醉脸色苍白,没命拭汗。

  卢汉道:“如果大家真以民族国家为重,兄弟十分感动!那么请大家做几件事吧,除了签字,还得请李、余两位军长分电部属,说明起义意义,要诸他们各就原防,保管武器,听候改编,不得妄自移动作无益牺性,这两点非常重要!我自己也准备马上对全省广播,说明经过,让云南人民高兴高兴。至于现任各专员县长,我也要他们各守岗位,维持秩序,听候人民政府处理。”

  李弥道:“一定这样做,我们一定分电部属,拥护卢主席,服从命令。”

  李芝藩透了口气道:“卢主席既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兄弟绝对同意,也签名,也分电部属,要他们服从命令,卢主席放心好了。”

  卢汉道:“现在宪兵团的情形如何?”

  李芝藩道:“现在云南的宪兵团有第五团,第十团,第十二团,第十三团,他们一定会服从命令的。”

  卢汉点点头,问一头大汗的沈醉道:“沈处长有什么意见?”他补充:“你负责特工,同中共结冤很深,这是用不着瞒的,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知道中共朋友的宽宏胸怀,只要你及时觉悟,回头是岸,将功赎罪,他们就不会同你过不去,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而且好多解放区中,好多刚解放的大城市中,也有过不少像你一样的人。他们将功赎罪者的确没什么,死硬到底的倒真的死了。”

  沈醉打了个冷战道:“卢主席明白,我是端人碗、受人管,对于这些伤阴德的工作,也早腻了,这一次我没什么意见,也签字,也分电部属,服从命今,您放心好了。”

  卢汉道:“沈处长的精神很好,我很高兴。不过为了坦白,我希望你把在云南全省的活动情形作一个简要的报告,以便交代,我想你不会反对,因为这个对你有益。”

  沈醉忙说:“对对,我马上把重要的东西说出来,请秘书记录,主席可以马上办。”

  那沈醉凭记忆和杂记簿,一口气把手下人员全部名单、住址任务以及电台地点和盘托出,卢汉当即下令按名逮捕,听候处理,就这样得来全不费功夫,把国民党在云南的特工人员一网打尽,对沈醉则慰勉有加,期望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话分两头,却说张群在卢汉官邸好不着急,行动失却自由,逃亡已不可能,几次要找卢汉谈谈,但不独侍卫只劝他好生休息,见不了卢汉的面,连龙泽汇也已任务完成,早已离去了。再三央求后,张群总算找到一名职员,要他转告卢汉,重提当年在重庆为卢援颊这件事,希望他来一出“华容道”,把他放了。卢汉闻讯笑道:“回去告诉张长官,没关系,不用急。请他准备离开此地,但日前还不能派机送他回去,请他用不着着急就是。至于过去的事情,过去了,也不必提了。张长官肯参加起义当然欢迎,如果有顾虑,我们决不勉强。只是告诉他:今后国民党如果不能摆脱美国,那末无论退到哪里,都没有办法的。”

  张群闻言默然,心想这个来自蛮荒之区的人,到如今却有一番道理,这分明是国民党“教乖”他的,心情郁塞,自不待言。

  但卢汉此时一切虽然顺利,却因参谋长马啰对攻占机场事迟迟未能执行,几乎误事,十分生气,下令把他拘捕,要以军法处理,马啰同他是总角之交,知道他的脾气,急得几乎昏厥。左右再三求情,马啰才留下一条性命,禁闭入狱,可是就因为他因循贻误,机场上就死了不少人,小规模的包围战争从十日凌晨四时打到上午八点半,这美丽而著名的巫家坝机场终究还给了云南人民。

  十一日清晨全省解严,老百姓从家里涌向街头,为自己的解放而祝福,欢呼热烈。他们赞叹卢汉处理得好,只戒严一天,便把这件大事办了!他们庆幸着令后的故乡,将在错综复杂、重重苦难下振作起来,但他们也不无隐忧,解放大军尚未开到,李弥、余程万两军人马迄未缴械。

  卢汉的着急更不待言,望大军赶到,如大旱之望云霓。李、余两军一部分自个旧移开远,一部分自曲靖出发,目的地都是昆明,情况紧急。好一个卢汉,胸有成竹,当下命保安团分头布防,又把开远等地铁道破坏,拉长了他们行军时间,同时设法寻找中共的人,火速将解放大军开向昆明。蒋介石闻讯更是七窍冒烟,令海南岛空军基地派机群出击,命令一到,空军士兵大吃一惊,云南籍驾驶员和机械士更是无限悲愤:他们实在舍不得将新生的大好河山、美丽故乡炸平。

  那张群闻道全省解严,但自己吉凶难卜,着急不在话下。正绕室彷徨,忽听汽车声响,以为是卢汉来了,匆忙出迎,来者却是省府委员杨文中。张群忐忑下安,忙问:“卢主席何在?”杨文中安慰他道:“卢主席正忙着,要兄弟前来问候,送你到机场离开昆明。”

  张群大喜,一方面要随员准备动身,一方面拉住杨文中唠唠叨叨问个没完:“中共的人来啦?”他试探:“他们倒很大方,肯让我回去哪!”笑声凄厉,只怕再遭扣留。

  杨文中道:“张先生放心北京也罢,云南也罢,主要是对事不对人,对张先生个人不必谈什么恩怨问题,今天的局面也不是谈个人恩怨的时候,”他加重语气:“怎样把这个国家弄好,这责任就落在大家肩上。张先生回去后可以转告朋友们,卢汉先生起义不是为了做官,云南人民起义更不是为了什么,老老实实,只希望地方交好,国家变好,于愿足矣!”

  张群见随员已准备妥当,忙着上车,又怕目的地不是机场,问道:“卢主席在省府吗?我这样走太匆忙,如果见不到他,请你代我致候,说我向他道谢。”

  杨文中道:“卢主席忙得实在可以,刚才他只是给我一个电话,人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听说到近郊去了,腾出省府来欢迎北京派来的人。”

  张群道:“看今天出版的《正义日报》,知道李、余两位军长,还有宪兵司令,保密局处长等等,都在通电上签了名,你们这一次准备得真不错。”

  杨文中道:“这种事情,本来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用不着怎么费气力的。”

  张群见巫家坝机场都有保安团站岗,试探道:“李、余两军的人,已经安顿好了吧?”

  杨文中道:“这是军事,兄弟不清楚。不过相信李、余两军不可能有什么。”

  张群道:“不见得,杨先生,国军之中,情形复杂。军长是起义了,但副军长、师长、副师长还有参谋长,他们怎么样?事情就难说了。刚才我经过市区,经过郊区,知道地方平静,鸡犬不惊,一切很好,可是,”他叹了口气:“成都和台北怎么样,杨先生是聪明人毋须我细说。”边说边往候机室,问飞机几时起飞,是谁的飞机。

  杨文中道:“是国泰公司的飞机,回头办完手续,就可以起飞。只是搭客早已满坐,恐怕要请几位客人改一改行期,才能腾出位子来。”

  播音器里经常广播卢汉的录音,他以诚恳的措辞和语气,告诉全省人民,云南已经解放,要大家从痛苦黑暗的日子里睁开眼睛,振作精神,迎接新生。

  张群叹道:“杨先生,也真是的,中央对云南‘要’得太多,‘给’的太少了!”又催问飞机为什么还不启程?

  这时光巫家坝机场有如闹市,人群一堆堆谈论云南起义事,几个美国机师也津津有味地参加聊天,只是飞机还不能起飞,张群十分着急。杨文中和他介绍了同机飞港的朋友,又安慰了一番,再把原已登记的客人拉了几个下来,终于在下午两点左右启程。随员也安慰张群道:“这个美国机师已经有二十年飞行经验,一路上不会有问题。”

  张群但求离开昆明,见轮子缩进机舱,飞机已经离开地面,长长地透了口气道:“这回可好了,可以到香港吃晚饭去了。”这几小时空中旅行对张群来说还算轻松,但到五点钟后却传来令人着急的消息:香港机场已经封锁。

  张群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问为什么封谈?随员打听回报道:“听驾驶台说,香港机场最近已规定每天下午五时半封锁,任何飞机不能降落,否则开枪射击!”

  张群一身冷汗道:“这又为什么?”

  随员道:“启德机场的司令塔同我们机上的驾驶员在五点钟通话,说如今已经五点,你们半小时内无论如何到不了,不如转变地点,明天再说。到五点半时没有人情可讲,千万别降落。”

  张群倾然说:“那去问问,可不可以降落海南岛?”

  随从又回报道:“驾驶员说,他二十年来没去过海南岛,如果改道,一来情形不热,二来地形生琉,可能出事,那太可怕。”

  张群一听万念俱灰,心想好容易离开昆明,却又这样倒霉,结果问清楚驾驶员已决定降落海防机场,又透了一口气。

  飞机在云海中钻出钻进,却发现前面一片阴森。按照时间说为时已晚,已届黄昏,但不该如此阴沉。没多久闪电霹雳,狂风暴雨一齐来,张群暗叫苦也。飞机在海防上空盘旋一小时许,驾驶员明知已经到达,却一片浓云,无从降落下来,而油量将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冒险因无跑道目标,改道更无续航能力,汽油只能支持十分钟了。

  在这最后十分钟内搭客急得几乎昏厥,张群更是后悔不迭。那驾驶员把心一横,暗忖与其油尽坠地粉身碎骨而死,不如振作精神根据海防机场附近地形作紧急降落,弄得好固然得庆生还,弄不好反正也是个死。如此浓厚乌云,泼盆大雨,雷电交加,决非几分钟内所能风平浪静的。当下咬紧牙齿,心头判断了个跑道位置,再转半个圈就捏着一把汗落下去,搭客们事先已将安全带绑妥,忽地周身震荡,个个腰酸背痛,却见舱外火光烛天,以为失事,有人失声而叫,旋见机身剧烈扭动身子,一顿,却又平平安安在跑道上行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海防机场地勤人员听见机声在上空盘旋,便设法烧起大堆火头,指示降落目标,无奈雾太浓,雨太密了,驾驶员没法发现,迨紧急降落,穿出雨层时才见火光,轮子恰巧落在跑道边缘,于是来了个紧急转弯,幸告脱险。那驾驶员一身大汗,跳下机舱,与旅客一一握手,苦笑道说:“我们再生了,我们再生了!”张群闻言软了半截。

  然而事情还不能顺利进行,机场负责人员早已下班,法国驻军下令检查,国民党驻河内领事馆人员不知张群狼狈降落,影子都没一个。僵持间幸好海防华侨闻得有机盘旋,认定机上准有中国同胞,便推派代表,携带汽水糕饼前来探视,这才代他们把领事找来,同法军交涉请免检查,法国人的一席话又使张群软了半截,原来法方认为中国局势紧张,国民党正在大溃退,如果机上有接济国民党军的军火武器,法方定要没收,以免来日中共抗议说明国民党残余政权,在西方人心目中已不值半文钱。

  交涉再三,检查还是进行,但有身份复杂,或负有任务的搭客们已经透过气来。法军既然志在武器,那么有些关系重大的文件即使发现,也不打紧。可是国民党外交官竟无法使张群等官儿住进城里,只得被扣机场,委屈一宵,这使浑身瘫软的张群连说话都没了气。

  第二天国泰航机续飞香港,下机后张群原想闷头大睡,却又目不交睫。随手拿起一份《大公报》,却见龙云在港发表谈话,使他心情沉重,无以言喻。那报上说:“留港中央人民政府委员龙云,昨天为云南起义事接见记者,发表谈话。他说:‘我今天以熟悉云南情形的云南人地位和大家讲话,云南起义的经过是这样的:四年前蒋介石种了因,今天的起义就是果。过去四年当中,云南人在黑暗中过日子,除了少数吃党饭的和官僚外,不论农人学生,早就普遍的想起义。因此这几年云南成了很动荡的局面,有起义的,有暴动的,也有铤而走险的。年来云南青年掀起的外间人所说的学潮,实际上就是革命思潮。反动统治对青年肆意摧残,民主人士牺牲不少,如李公朴、闻一多等几位都是,其他遇害的不知名的民主人士更不计其数。云南对为什么有这种思想和行动呢?袁世凯称帝时,孙中山先生领导全国的讨袁斗争,云南在唐继尧领导下起义,后又得蔡松坡、李烈钧等领兵讨袁,各省响应,袁世凯便取消了筹安会,取消了帝制,羞愧而死。护国之役,云南人牺性不少,但共和因此挽回。云南一般青年在幼时就富民族思想,等到蒋介石执政后,他的作风更有甚于袁世凯!……”

  张群实在读不下去,把报一摔,辗转翻覆,但颤抖的手还是把报纸拿了回来。

  张群只好耐着性子读下去:“云南人早就要求产生民主宪法,消灭法西斯。四年前的昆明事变是蒋介石打内战的序幕,今天他在大陆的生命从云南终,这不是偶然的。

  “目前的起义,当然经过很久的酝酿,我早就希望他们早点起义,可是卢汉顾虑太多,以至九月间进退失据。现卢汉已经起义,云南人站起来,全省解放了。不论卢汉将来负不负责滇省事务,但现在他已起义,把自己的环境、自己的观念、自己的习惯改变,不过分重视自己的利害,绝不忽略人民的利益,以完成革命大业,这是好的。从今天起,要忠忠实实执行人民政府的命令,对云南人尤其是青年要特别爱护,这是我对他们起义的希望。

  张群透了口气,见《大公报》记者在龙云谈话之后写道:“本报记者问:‘据昆明电台消息余程万和李弥都己下令所属听候改编。余、程的兵力各有多少?’龙氏答:‘卢汉原有保安团一个团,后加四个团,共有五个团。余程万一军共有三师,李弥号称一军,实际只有一师。可是他们的兵力分散,地方力量和他们的力量是相等的。如把人民的力量加进去,则地方上的力量就强大得多了!起义时余程万、李弥被扣,但他们对起义并不反对;假如在改编过程中有一些小阻碍发生,也是不关重要的。’龙氏又说:‘抗战期间,美籍官兵在滇共有七万多人,为时两年。美国人对云南恃别感兴趣。这次起义对国际间的视听影响重大。’一个法籍记者问:‘龙将军会回云南去吗?’龙氏答:‘我要实现我过去的诺言,我在致李宗仁公开信中曾说过,如果溃军退入云南我当以老百姓身份回去和他们拼。现在溃军没有进去,我已不必回去。今后我可以遍游各省,但我的行止不能预告,说不定到你们法国游历去呢!’他又笑说:‘可是我不是白华。’有人提起最近某些反动报纸造谣,一会说龙委员已赴昆明,过一会又说他不想回昆明,龙氏答:‘这都是胡闹!’”

  “这都是胡闹!”龙云招待记者最后一句话萦绕张群耳际。“这都是胡闹!”“这都是胡闹!”他叹息:“像我奔走一世,最后离开成都时老母劝我退休都没遵命,几乎丧身海防,还不知道明天的局势如何?这算不算胡闹呢?”心情空虚的张群自以为不算胡闹:“因为三次大战迫在眉睫,一年之后,我又可以回京拜相了!”

  且不提张群胡思乱想,却说蒋介石怒火万丈,去自海南岛的空军炸是炸了,但一来昆明也有七八架飞机自卫,系卢汉自己指挥的,如在这个时候血洒长空,未免太没意思,因此大多数国民党空军都敷衍一番了事;二来即使有少数空军下得了毒手,但其他人员来一个不合作,炸弹并朱个个开花。

  美丽的昆明确乎挨了几个炸弹,也死伤了一些无辜居民,但昆明还不致在空袭下窒息。五华山省府附近中弹较多,一顺五百公斤重的大炸弹命中省府,一直洞穿四层,却落在地下会客室中的沙发之上。有人说是炸弹坏了,有人说是海南机场机械士存心这样做,总而言之,蒋介石不独没有抓到云南作大陆最后基地,连象征云南灵魂的省府都未摧毁,这口气难以发泄,成日价要海南基地派机去炸。

  话分两头,云南起义之后,余程万与李弥仍在省府附近居住,旋各返军部,约束所部不得胡来,但两人各有打算,都想跳出是非圈,而蒋介石的命令却声色俱厉,非攻向昆明不可。进军昆明以当时的情形来说困难不大,但天时地利人和却无一具备,李、余二人进退不得,患得患失,好不着急。可是蒋介石的着急更甚于任何人,他出得成都,视察西昌,途经海南,回到台北,所见所闻没有半件事情值得高兴,没有一个报告值得兴奋。成都危在旦夕,一旦失去,西昌也就完了。海南情况较佳,隔着一个海,可以支撑一阵。但冯白驹率领的凉崖游击队实在厉害,当地人民或闻风响应,或暗中协助,前途难以乐观。台北情形表面上似乎平静无事,但内部派系斗争之烈,军民生活困苦的一面,特别是美国的暗中扩张势力,蒋介石有如置身火药桶上。那一日召开会议,有人报告李宗仁在美活动情况,蒋介石咬牙切齿地说:“李宗仁在代总统任内最后一次的大错,就是没有命令白崇禧部队自广西移入贵州,以堵截敌人对川省的进攻。国防部已经拟定一种战略计划,使白崇禧所部以贵州为基地,如不幸战败,则由此再退到多山的西康与云南,建立永久性的游击基地,”蒋介石大拍桌子:“这个有希望的计划就因为李宗仁不肯放弃广西,以致废置,你们说可惜不可惜!”

  与会者没法作声,这个计划是否可行,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顾祝同开口道:“八十九军军长刘伯龙,这一次防守贵州不力,一触即溃,使唯一防守贵州的实力迅速崩溃,请示总裁如何处理?”

  蒋介石毫不考虑地说:“枪毙!”

  与会者闻言皆惊,但无人敢替刘某说项,于是军令传下,结果了刘某一命。也有人提议在这当儿杀一儆百实有必要,宋希濂、胡宗南部队这一次也给对方杀了个落花流水,该怎么办才好?蒋介石一听摇手,表示从长计议,于是同祥吃败仗,却有幸有不幸。蒋介石为了振奋人心,岔开话题道:“这一次我在成都耽搁十一天,以非常委员会主席地位指挥川省最后防卫,得到地方合作,可以乐观。”

  在濒于绝望的情形下给部下“打气”,是一件十分吃力的工作,到头来蒋介石连自己都不知所云了。他喃喃地重复着“三次大战”和“反攻大陆”,最后说:“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他心情沮丧,但强颜欢笑:“反攻有希望,反攻有希望,一年之内大战必然爆发,两年之内我们一定可以回到南京。本党在大陆作战总部仍保留在西昌,总部下还组织了游击队。已派顾祝同为西南总部主任,胡宗南与杨森副之,可是本党重心已移台湾,阎院长和他的流动内阁如成都不保,即将来台。”

  蒋介石几乎没看见与会者是怎样告退的,他瘫软椅中,久久不能起立。半晌说:“经国,我们到日月潭去吧。”

  蒋经国知道他的老脾气又来了,每逢重大变故,他必到溪口小住,雪窦寺中,妙高台上,蒋介石可以一个人闷坐半天,旁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将做些什么?至于这种闭户造车,能否符合轨道的做法,后果如何?更是没人敢提一个字、敢说一句话。然而如今溪口早失,在蒋想象之中中共早已掘了他的祖坟,有如当年他命何健在湖南掘毛泽东的祖坟一样,连特务报告“蒋母墓”无恙都不敢置信。如今既无雪窦寺可去,日月潭畔,涵碧楼上,大概老头子又有一番闷坐了,当下蒋经国透了口气,立刻传令出发,部分侍卫先往目的地作安全布置。

  日月潭在天上云海里,蒋介石父子虽说轻车简从,也带了相当数量的卫队,直往拨海两千四百公尺的祟山峻岭驶去。专机抵台中,易车沿着混浊的浊水大溪奔向台中腹地。汽车绕着山峰,人有飘飘荡荡之感。云雾缭绕,蕉园点点,梯田片片,经过头社,穿过水社随道,便到达日月潭边的涵碧楼。

  日月潭是台湾电力公司的电源蓄水池,关系重大,但蒋介石无心顾到这些,甚至连什么“大公主、二公主”都忘了。在涵碧楼上凭窗外眺,潭水清澈,有如镜面。八面环山,峰峦苍郁,偶或有一条独木舟划过,水面泛着长长的白浪,听山胞歌声嘹亮,蒋介石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欲哭无泪,不发一言。入夜进餐,做儿子的告诉他这是台湾唯一的淡水鱼;那是涵碧楼自己畜养的著名乌鸡;这堂皇精致的建筑物是为日皇子巡行驻节而建的,诸如此类,蒋介石听而未闻,视而未见。他此刻所想到的倒不是什么兵败如山倒,因为失却大陆已成定局;他苦苦思索的却是美国——美国扶助反蒋反共者的手法使他痛恨惶惑。

  午夜风声凄厉,蒋介石目不交睫。忽地想起:这个日月潭发电厂,也是日本人当年借了美国的钱才建成的,难道美国真是无法摆脱的么?

  正是:几个臭钱算什么?民族气节才是宝。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