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筋疲力尽 蒋介石退居台北 提心吊胆 张岳军远飞昆明





  话分两头。却说重庆“中美合作所”内烈士们惨遭毒手之后,解放大军炮声更近,蒋介石心胆俱裂。三百多名中华民族忧秀的儿女是牺牲了,但无数觉醒的中国人民马上抹掉哀愤泪水,奋起图存!三十日那天蓉渝电讯全部断绝,紧密炮声中,商店关门,严防溃军作更大的抢劫。白市驿机场一片混乱,官员与豪富争夺最后一个逃亡机会。存放于各山洞内的军火奉命爆炸,增加了居民的不安,大军己进抵重庆长江南岸的海棠溪。

  阎锡山及行政、立法两院人员早于二十八日逃往成都,蒋介石万念俱灰,却异想天开要以他一个人的“坚持”作抵抗象征,害得侍从室人员寝食俱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笑话来。二十九日情况更坏,蒋仍不走,黄昏时孤零零在老鹰岩官邸远眺,长江如带,炮声更密,不由得悲从中来,泪下如雨。稍停,却吩咐左右备车,侍卫以为他这番走定了,皆大喜欢。不料蒋介石驱车重庆防卫会及军事会议的办公室,后者已阒无一人,地上却有军用地图一张,蒋介石挥杖大骂,下令烧毁。防卫会残存人员却报情况紧张,非走不可了,蒋介石带着蒋经国匆忙回老鹰岩,但路上逃难者众,若干地点车子不通,蒋介石只得舍车步行,心情颓丧,非言可喻。到得老鹰岩官邸,炮声却在三公里远处响起来,蒋介石无法再作坚持状,去机场的路又拥挤不堪,安全堪虞,待道路稍清时,黑夜已在炮声中逝去,蒋介石一身大汗上得白市驿最后一架专机,三万大军已高歌挺进重庆市区,在千百万川人的欢呼声中,蒋介石在上空凄凉落荒而去。

  重庆市长杨森获悉蒋介石已于天亮时离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也在七时整仓皇上机,没命飞奔。重庆过渡时期秩序乃由当地士绅廖开孝、罗君彤、市民代表蔡鹤年、温少鹤四人出面维持,并过江到南岸欢迎大军。

  苦难的重庆开始新生,成都却因蒋介石等人的逃来而陷入紧张。蒋介石一心一意以重庆为大陆上的最后支点,以台湾的金银和重庆的兵工厂及轻重工业作为资本,建立在大陆反共的中心,以等待所谓三次大战。因此在与桂系再三争夺,李宗仁远走高飞,解放大军入川之后,蒋介石还东飞西飞,希望重演上海拒守的一幕,满以为西南经多年苦心布置,必能抗守一段时间,不料在他扬言死守不到十天光景,就得狼狈弃逃。

  成都在气候、地势上胜过重庆,但很多地方不如重庆。成都远不是西南的重心。首先重庆是兵工的聚集点,当时属全国第一位;它的轻重工业在全国各大都市中占第二位;积聚了百万以上的人口,在全国占第四位。而且重庆还是川康两省和滇黔一部分货物的吐纳港口,是整个西南的最大商埠,在长江上游占有商业上决定性的地位。再以它的地缘区位来说,恰在成都、昆明、贵阳几个省会的中心,从政治和交通方面来看,则是国民党的一个指挥台、汇集点。从上述一切来说,重庆在事实上几乎代表了西南;重庆一解放,整个西南形势可以抵定了。

  重庆商民,川中父老,盼解放实在如大旱之望云霓了,因为十多年来,国民党以重庆为中心鱼肉西南,使重庆人民置身于艰苦黑暗的漫长岁月。临败退时手段更辣,恣意捕杀,竭泽而渔,横征苛派,钞票泛滥,工商企业相继倒闭,整个山城如人间地狱!要不是大军兼程进击,这个精华荟萃的大城市,真不知道将糟蹋到如何田地!

  但在成都的蒋介石心情颓丧,几乎疯了。解放大军来得太快,使国民党预定破坏的阴谋无法如愿,而蒋介石、阎锡山、顾祝同、胡宗南等人的仓皇窜逃,更使久被胁迫的部队员工,得以及时反正,协助大军多所保全。在中国人来说值得庆幸,在国民党来说懊恼无比。

  蒋介石企图在成都顽抗,但这想法连自己都不愿出诸于口,因为这是幻想!蒋介石到成都后第二天便接获前方战报,说第三兵团司令、白崇禧手下的大将张淦已在粤桂前线的一个叫作博白的小县城里被活捉,更如一盆冷水,淋得他好不苦恼。当下成都励志社大楼已由阎锡山等挂起招牌,正式宣布迁都于此。事隔一日,民间已预测这块招牌最多不过悬挂一个月,蒋介石手下听说了也不敢报告,饱受川民敌视,个个叫苦不迭。

  励志会大楼灯火通宵,蒋介石召集亲信,研究成都能呆多久?有什么办法可以持久?西康、昆明等地,又该如何加强控制。众亲信哑口无言。阎锡山颤栗启口道:“据报他们已向成渝公路西进,攻占了离这边一百一十六公里的隆昌,并向内江追击我军,内江离成都只有九十二公里,而且这一带完全是平原,无险可守。”阎锡山垂下头去,叹了口气:“他们另有一纵队已经绕过重庆,向西北进军,到荣昌后切断了成渝公路。”阎锡山终于鼓起勇气说:‘为大局计,为总裁安全计,成都不宜久居,不如回到台北,去西昌也较成都安全。”

  蒋介石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道:“我们正式以成都为临时国都只有两天,怎能在这个时候又忙着转移?这次重庆撤退,本党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公务员都来不及出来,你们怎么搞的!撤到成都的人,连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你们又是怎么搞的?”蒋介石越想越气:“再退,不是变成光棍了吗?”

  从成都只得撤往台湾,形势俱在,无商量余地,而且蒋介石也收到一连串自台北发来的报告,说美国对台不怀好意,希望他早日返台。老蒋一听天昏地暗,要手下搜集事实,召开会议,有所补救。

  恬静的成都市民,已给飞涨的物价搅得怨声载道,齐盼国民党早日把“中央政府”的招牌摘掉,他们可没想到就在灯火如昼的励志社中,蒋介石却为无处安身而在大光其火。

  “简直是撬我的墙脚!”蒋介石恨恨地说:“开口中美友谊,闭口共同防共,娘希匹却在这个时候要我回不了台北!”

  “阿爸,”蒋经国透了口气道:“事情还不至于这徉严重。但美国人的动向确乎应该注意。”他干咳一声:“重庆失去以后,成都、昆明的发展堪虑,这是毋须隐瞒的。我们恐怕很难再在大陆立足,退西昌只是说说而已,在军事上不可能。因此我们早己在保持海南与台湾的联系,准备‘戡乱靠海’这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美国也忽然手忙脚乱起来,他们表现得如此露骨,不是派兵剿共,而是托管台湾!”

  蒋介石以下闻言震惊,作声不得。

  “据我看来,”蒋经国道:“美国大概是认为托管台湾的机会到了,因此他们对台湾的手法,已经掩饰不住。”说到这里,他呷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譬如说前几天共和党参议员史密斯到台湾之后,大喊其军事援助或者托管,有这必要么?美国陆军部长伏希斯又飞日本,而副参谋长格伦塞和参谋总部的人事处主任布鲁克斯,已在东京同麦克阿瑟密商,他们有什么必要这样紧张?这此活动已表示美国对台湾正展开活动。同时美国参议院拨款委员福开森,前几天更公开地说台湾是冷战地区之一,这似乎又说明了他们用意所在,这是一。另一方面,”蒋经国低沉地说:“美国的军械飞机,这一阵正加紧运往台湾;如像到台不久的蚊式机,便已出动在福建上海等地扫射轰炸,而来自日本、以日本人为主的国际志愿军,也在一批一批往台湾送,金门定海方面的防御,也由美国顾问在设计、指挥,这些都是有关军事上的情形,说明美国同我们的关系很深。另外在经济方面,经合署、农复会等等机构,也挂着经济合作建设的招牌,在台湾搞得很起劲;可是台糖的外销市场,特别在日本固有的市场,却被古巴糖所独占,这些军事经济各方面的双管齐下,它对我们说明了什么问题。”蒋经国望了一眼满面愁容的父亲,又说道:“还有,关于政治方面,旁的不说,这回他们在台湾大叫台湾‘急需’独立托管,这又是什么意思?谁要他们‘急需’的?”

  蒋介石忽地哀怆地问:“是啊,谁要美国‘急需托管台湾’的?”

  由美国垂涎台湾扯到美国允许李宗仁飞美,蒋介石更感不快。就他的感受而言,李宗仁是他“总统宝座”下的一枚美制定时炸弹,如果应付得当,可告化险为夷;否则就很难说。当下命二度赴港“促驾”的朱家骅、洪兰友会上报告,二人谦让一阵后,便由朱家骅先汇报道:“今天是十二月二日,我们是今天下午从香港回成都的。我们两次赴港,有辱使命,十分惭愧。李先生的态度坚决,怎说也不肯回心,甚至连在香港养病都不愿意,非到美国不可。他头先还说赴美只是为了治病,附带呼吁美援;到后来却不提治病,干脆说是为争取美援。”朱家骅硬着头皮说:“我们今天上飞机之前,听说香港的美国总领事已把一本用红带子绑着、上面还用火漆封着的特别赴美护照给他了。在这本护照之中,有李先生及其随行人员的照片,但并没有注明启程的日期,可是据一些朋友们推测,李先生动身的日期不会太远,大概是在二至四天之内起程。”

  蒋介石本能地瞅一眼日历,咬牙道:“看他得意到几时!由他去罢!”他吩咐:“把他动身前后的情形特别详细报上来!”

  “是!”两天后香港报告到达,蒋介石听儿子读电报道:“李宗仁(五口)晨九时包机飞美,偕行者有其妻郭德洁、长子李幼邻、次子李志圣、随员李汉魂、黄雪崐、王之;女秘书黄颖娴、私人医生孙晓山、旅美侨领周锦潮及甘介侯之妻等,此外有女佣一人。

  “李宗仁此行显系长期留美而非治病。今日其个人之行李达三十余大件,重八百余公斤。包机费一万八千美元,该机系泛美公司所有,机身号码为N八八八八六号。起飞前黄雪崐、王之七时许即抵机场布置,李汉魂也及时赶到,装行李费时颇多。

  “李宗仁对外仍口口声声为医怡胃病,但外间盛传此行为试探美方是否予以支持,一旦美方不予支持时,则准备留居美国。今日李行前所发表之书面谈话中,对美方奉承备至,对中共抨击不遗余力,对本党也有微词,可见其意图。

  “李宗仁于今晨八时乘香港十二号水警轮到达机场,在警方警戒下,除美国代办史特朗,及郭德华、程思远外,其他如童冠贤、叶公超、程克文、黄麟书等未能进入机场。又:李今日以关岛为第一站,定下星期二到达旧金山,停留一宵,星期三上午抵纽约后即进入哥伦比亚中央疗养院居住。另悉李行前曾交程思远拍发电报两通,一呈总裁,一致阎院长,说他出国为时甚暂,所有中枢要事均由阎代拆代行,如有重大决策,则与其电商决定。”

  对付李宗仁虽然麻烦,但蒋介石感到还有一张自己“复行视事”的底牌尚未摊出,只得由他去了,但嘱美方的“圈内人”对他好生注意,必要时可以将他一军,给他一个啼笑皆非。可是对付解放大军就没了主意,前线兵败如山倒,后方物价长翅膀,真弄到焦头烂额,可苦了印钞机器整日价没有休息。然而蒋介石心头最感痛苦的却是美国的动向撬墙脚。

  “详细消息来了。”李宗仁动身晚上,蒋介石仍在成都励志社召开会议,研究美国手法,把一叠电报传下去道:“你们看看又是什么花样。”

  蒋经国第一个发言,认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美方做法,否则国民党更无一人拥护,他沉重地说:“共和党参议员史密斯最近游历远东回华盛顿,十二月一日那天他居然对新闻记者这么说:“如想死守台湾,只有三种可能的方法,一是军事援助本党;二是台湾由联合国托管;三是在对日和约尚未签订之前,视台湾仍为日本一部分,并派美军守台。’史密斯认为最后一个办法是最‘合理’的。有人问本党会不会同意?他说:“蒋某人明知道,没有我们美国帮忙,他是守不住台湾的。’”蒋经国愤激地说:“这种说法,真要把本党置于何地呢?”

  蒋介石道:“再看着还有什么谬论,我们一并讨论,一起研究吧!”

  “这个消息也很凶险,”顾祝同道:“东京的电报说:美国陆军部长伏希斯和美国参谋总部大员们到日本的目的,在于同麦克阿瑟商量台湾问题以及研究美国驻日本的部队伸展到台湾的可能性。东京各国观察家一致认为:只有台湾问题的极度迫切,才是伏希斯再度飞日唯一可能的解释。而且这次负责作战计划的参谋总长格伦塞也去了,表示进军台湾在战略目的上的重要性;而参谋部人事主任布鲁克斯的同行,乃在于美国参谋总部正向麦帅探询,关于美国进军台湾所需要的实力数量。”顾祝同凄然道:“我们处境如此,美国却这般对待,很难说了。”

  蒋介石听罢,冷笑一声,咬着牙齿说:“现在,我们千万不能对美国有所表示,那无论如何不是时候你们要知道,他们怎么看台湾问题的?刚才我自己也收到一个密电,说美国军方认为阻止台湾落到中共手里,最好的办法是把日本的占领伸到台湾去,他们美国不好意思自己出面、这一点对我们有利。美国军方认为我在台湾立不住脚;认为守住台湾就可以配合日本、菲律宾成为抓住西太平洋的基地;一旦失去台湾,日本和菲律宾的战略价值就大受威胁!”蒋介石冷笑连声:“好!美国对我们的帮忙只是为了自己,我们就对症下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蒋介石手下不知道他将来怎样应付美国,但目前如何抓住云南,作为在大陆最后一块立脚石,毫无疑问是头等要务。散会后蒋介石要萧毅肃再飞昆明道:“今日之下,云南情形严重极了,你给我再飞一趟昆明,找卢汉谈谈。”

  萧毅肃在心头叹气,听蒋介石指示道:“你对卢汉说,重庆既失,成都也不会太久,我准备把政府迁到昆明,请他无论如何要合作。”蒋介石强打起精神,安慰道:“不要怕,云南不会有问题,我们在那边力量很大,卢汉不敢做出什么事来的!”话刚说出口,却见他又沉下脸来,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话又要说回来了,卢汉恐怕不大靠得住。你到昆明后先找沈醉谈谈,问他三个月前,我们在昆明一口气抓了三百多人,这件事是沈醉和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厅厅长徐远举搞的,成绩不坏;可是在审讯之后,决定枪决七十一名迄今未执行,又说为考虑后果减少到十一个人,最后又减到七人,你问沈醉这七个人什么时候行刑?我等回信!”

  萧毅肃道:“是!”

  “不要怕!”蒋介石三复斯言,对方却更害怕,听他的理由道:“告诉卢汉,昨天我又接到美国来电,说美方对怎样消灭中共这件大事,正在作有效的准备,并且已经订下步骤,深信三次大战即将爆发,叫他千万不要押错宝,否则到大战打响,中共消灭,他就悔之晚矣。”蒋介石瞥了一眼萧毅肃,加强语气道:“美国朋友在电报里还这样告诉我,说美国也明白,如果一两年内还不发动大战,中共就很难制服,时间越长,后果更严重,因此可以保证三次大战是非打不可,并且非快打不可的!难道我们眼巴巴看共产党羽毛丰满起来吗?笑话!你告诉卢汉,千万别上当!我们准备把政府迁往昆明,这是已定之策,决不改变!你对他说:抗战时期滇缅公路对我们的作用之大,以及云南地方对我们的帮忙之大,我蒋某人不会忘记,而且希望最近的云南,就能恢复抗战时期对国府的贡献:为本党保全在大陆最末一条国外通道!”

  萧毅肃不敢插嘴,垂首听着蒋介石一厢情愿地说下去道:“你告诉他,国军在云南的实力很强!李弥的第八军现驻在滇东沾益、盘县一带,余程万的二十九军驻在滇南,而卢汉手里只有十五个保安团,实力不成比例。我知道他的部队集中迤西,准备必要时退往大理,这档算盘也是打不响的,只有对我忠贞不二,才有办法!”

  萧毅肃唯唯。

  “最后,”蒋介石道:“你这一次去,还要弄点具体的做法:找人质。你可以对他说,自从贵阳失守,共军继续沿滇黔公路越安顺直趋滇边,云南的局势也吃紧起来,应该疏散。”

  萧毅肃这时才插了一句,说道:“一旦疏散,恐怕弄不到人质。”

  蒋介石皱眉道:“是要他们疏散到台北来!你告诉卢汉,为了他们的安全,你可以负责把云南绥署和省府高级人员的眷属一律送到台北,并且可以调拨专机到昆明赶运。至于飞机。你可以告诉他,经国已经有电报给戴安国,要他从香港飞成都,为空中运输想办法。”蒋介石想了想:“就这样了,你去吧,希望能够让昆明不至于出事。”

  “一定尽力去做。”萧毅肃道:“希望卢汉能继续为本党效力,弄好云南局势。”

  萧毅肃到了昆明,一下飞机,立即向卢汉转达蒋介石的嘱咐。

  “我一定把云南局势弄好,”卢汉答复萧毅肃道:“你老兄一次两次来,风尘仆仆,辛苦极了,蒋总裁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不过有一些问题是一定要请老兄转告的,并不是我不肯做,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者是投鼠忌器。譬如那抓来的三百多人中,最后减为非枪毙七个人不可,这一点兄弟没有意见。只是一旦执行,必起哗变,平时有些变乱,老实说用不着动用中央军,地方武力也足够应付的了,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一有哗变,别说地方团队没办法,中央军照样没有办法!不但中央军没有办法,而且正因为中央军的关系,这乱子一定会闹大,”卢汉苦笑道:“这种情形有目共睹,云南人如今是生活在火药库上,万一出了差错,诸向这责任谁来担负呢?这七个人现在关在牢里,要杀要剐,不见得比重庆难,沈醉先生十分内行,只是这七个人死了之后如果出乱子,沈醉先生负不负责任呢?你老兄负不负责任?蒋总裁当然不清楚其中道理,但你们两位熟悉云南情形,如果认为执行之后市闾不惊,那么请罢,别说七个,三百多人一个也逃不掉的!如果认为不是那样,那么不如慢慢来,反正他们是关押在我们的牢房里,没一个保释。”

  萧毅肃明知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有苦笑份儿,透了口气道:“那么其他的问题呢?”

  卢汉道:“其他的更简单。云南如果能保全一条国际大道,那么这岂不是中央所希望,我难道会反对么?围困的滋味有什么好?因此国府如果愿来昆明,尽管来吧,只是云南情形老兄明白,国府迁来之后可能遇到什么困难,这都是超出兄弟能力之外的。”停了片刻,卢汉叹道:“最复杂的一个问题就是疏散的问题,中央一片好心,兄弟拜领了,可是老兄也知道,云南绥署和省府人员的眷属,加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有千人上下吧?这一千人用飞机运,在中央是吃力之至。在地方是怨声载道,一千人要抛弃原有的家园财物,远迢迢跑到台北去,我可以马上下令这样做,但一来飞机何在?二来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三来他们如果不听,我的威望又何在!”

  萧毅肃越听越不对劲,但卢汉所说也确是事实,也有道理,无法辩驳;可是也不能示弱,便说:“卢主席所说确是事实,不过形势紧迫,中枢有倚重之处,还得请地方上多想办法。如果有人提出邪说,不利本党,那么驻在滇东滇南的国军,一定会听命卢主席,随时出动维持治安的。”

  卢汉苦笑道:“老兄,我是云南人,但求云南无恙,保存元气,这一点我想中央也不会反对的吧,因此如非共军打来,千万不可动刀动枪,如果共军未到而国军先在地方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兄弟可以大胆断言:后果一定不堪设想!这一点请老兄转达。”

  萧毅肃当下把晤卢实情用密电发了,接着便去会见沈醉。在同特务首领沈醉道:“据你看。云南到底会成什么样子?”

  沈醉叹道:“卢汉答复你的话,就什么都讲完了:不合作!起先我还怀疑他同共党有来往,因此处处同我们闹别扭,后来一调查,才知道决定卢汉这种态度的不是共党,而是地方上的力量。云南人实在没法同我们合作,说起来话儿长,反正老兄也知道。地方上为什么不同我们合作呢?还是老文章:税重人苦,物价高涨,对本党没有一点儿好感和信任,加上这几年来共产党的宣传,云南在精神上老早已经脱离了中央。因此也有人想闹独立,可是赞成的人不多,恐怕以后的发展,对我们利少弊多。”

  没多久成都回电到,蒋介石命萧返蓉,同时命李弥、余程万飞蓉述职。同一天中,阎锡山在成都召开行政院会议,根据蒋介石的意思议决张群免职,派顾祝同兼西南军政长官,胡宗南、杨森副之;另派王缵绪、唐式遵分任西南第一二路游击总司令;决定“政府”迁台北;并在西昌设大本营指挥作战。

  蒋介石留张群同进晚餐道:“岳军兄,局势之严重,真是到了极点。我想请你马上到昆明一行,同卢汉商量,行政院是决定把国府迁往台北了。但我的总部和行政院,两机构想迁昆明,问他可不可以?你当然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希望老兄旗开得胜。”

  张群皱眉道:“我一定去,想当年卢汉几乎被扣,因为我向总裁极力担保,才能回去,这次他对我不会有害。不过我们能否把两机构迁到昆明,却也难说。”

  蒋介石当下千拜托万拜托,打发张群走了。卢汉对张也确乎欢迎,只是一谈到“迁都”问题,卢汉便把苦衷说与他听,张群心中大急,但也不便发作,强笑道:“外面对云南局势猜测颇多,我希望你们双方不能再有误会。”

  卢汉道:“不瞒岳军先生说,这里对中央的意图也猜测颇多,我也希望我们双方不能再有误会。昆明自抗战迄今,好事没轮到,苦衷一大堆。人也死了不少,实在够受。”

  张群听卢汉语调激昂,暗暗吃惊;于是岔开话题。把蒋介石的“三次大战迅将爆发论”以及“共产党不适合中国国倩”之类说与他听。卢汉叹道:“张相国德隆望重,对大局自有独到见解,我领教了。不过有好多问题过去想不通的,现在更胡涂了。听大家说三次大战如箭在弦,一触即发,可是在我的确找不到这种迹象。二次大战中千百万人尸骨堆成山,谁有这胆量发动第三次呢?美国也口口声声在喊和平,既然喊了,好意思发动战争?那末该是苏联吧?可是大家看到苏联在二次大战中破坏惨重,伤亡极大。不可一世的希特勒是给苏联打垮的,苏联本身亟待休养生息,他怎么会发动大战?”

  张群急道:“不管怎么样,美国是非要动手不可!再不动手,待中共羽毛丰满,那就不能想象。”

  卢汉笑道:“这样说起来,万一大战开始,天下无宁日,到处家破人亡都是拜美国之所赐了!相国,美国真是这样,不但不容于道义,抑且不谅于美国公民,这种朋友,这种盟邦,对中国有什么好处呢?”

  张群大惊,暗叫不好!卢汉道:“相国可能以为我卢某‘反美’,那就滑稽了!我不但不反美,而且同诸公一样亲美。但当紧要问题来到时,我必然要以云南父老兄弟诸姑姊妹的意思为意思。他们是什么意思呢?很简单:他们嘤嘤求治,痛恨兄弟阋墙而已!中央的反共宣传是做得好,但云南人只看到美国和国军令人遗憾的行动;有关苏联和中共的所谓坏事,却一样没见到。”卢汉接着又苦笑道:“今天清早我们还在开会研究局势,感到来日大难,无一是处,白崇禧将军正在收拾粤桂边境溃军,准备退入越南组织所谓‘越南志愿军’,联络法、越军打击胡志明,这种算盘怎么打的?怎能打得通?我云南军民无论如何不会走这种绝路的!”

  张群更急,强笑道:“恐怕这是传闻失实,白崇禧部队已经差不多了。”

  卢汉道:“刚才我们收到了一通电报,是白崇禧将军在今天凌晨发给他副长官夏威,并由夏威转给其他广西部队首领的。”卢汉把桌上的档卷打开,抽出文件道:“请岳军先生过目。”

  张群忙不迭戴上老花眼镜,接过电稿,念道:“为将来发展生存计,组织越南志愿军,以武鸿卿为总司令,徐启明为副总司令,谭何易为第一军副军长,姚槐为第二军副军长。军师人选尽量由越南方面推荐,原任军师长可暂任副职,以资号召。政治上拥护保大,军事上与法军合作,搜求胡志明主力而攻略之。若敌军(中共)展开攻越,则成国际复杂问题,美国不能坐视,于本党有利。”张群读完汗涔涔下。只是苦笑,无言以答。

  卢汉长叹道:“岳军先生,这该不会是传闻有误了吧!其实这也不是秘密,白崇禧与夏威计划把第一兵团所属第十四军、九十七军和七十一军残部约一万名,将首由广西西南边境思乐附近,进入越南东北部的谅山,然后配合法国殖民军,在谅山、河口、海防一带,给胡志明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闹大了,美国再出面。”卢汉叹息:“岳军先生,这算什么?这玩意儿其实进行已久,本年五月宋子文先生以养病为名到法国去,一方面在欧洲买军火,同时与外国商讨本党部队撤退时的出路,计划把越南、缅甸与中国交界地带变成亚洲大陆的反共基地。这种手法完全是为美国人打算了,站在一个省主席的立场,我看不到哪一点儿对中国有利;站在一个中国人立场,就更痛心疾首,因为这样做太不争气。”

  张群闻言汗如雨下,但默察对方神态措词,也找不到与中共已有默契的祥子。同时卢汉在机场迎他下榻翠湖边官邸途中,也曾告诉他已把妻子儿女送往香港、以及自己掌握了八架飞机准备应付万一的事情。前者为仍不足以说明他与中共有无默契;后者则可断定他与中共确无联系,否则用不着这八架飞机。张群心头稍定,但也不拟盘问,启人疑窦,乃借欣赏翠湖风景为词,同他放乎中流,顺便听他说些什么。看官。翠湖风景如画,昆明云彩更美,秋高气爽,绿草红花,漫山遍野,有如织锦。

  张群诧问道:“这是什么花?开得这么好看这么多?”

  卢汉道:“这叫做金凤子,秋天开花,煞是好看。”

  船儿挨近村落,一大堆孩子们不知杀机四伏,正玩得欢畅,甜甜的童声在岸上齐唱儿歌道:

    金风子,开红花,
    一开开到穷人家;
    穷人家,要翻身,
    世道才像话。
    今天盼,明天望,
    望着老天出大阳;
    太阳光,照四方,
    大家喜洋洋。

  歌声掌声,一片欢愉,风声桨声,情调舒畅,但张群心里凉了半截,暗忖这种儿歌,岂不是说明云南人早已“反”了!更吃惊卢汉治下的云南竟盛行这种民谣,越想越心寒,忽见斜刺里出来一个警察,朝小艇敬了个礼,扭过头去对孩子们说了声:“这种歌不许唱!”说完却又走了。

  张群心中纳闷,当下强笑,道:“警察很好,这种歌是不准唱,糟啊糟!”

  卢汉苦笑道:“相国也听见了,如今云南全省风行这歌,连三、四岁孩子都会哼一段;有一天沈醉先生对我说这不好,我说老兄如果认为不好,不妨把全省这些三、四岁娃娃统统当作政治犯吧!”说罢哈哈大笑。

  张群笑不出来,但也皮笑肉不笑地苦笑。双手作枕,仰望彩云,问道:“上次萧毅肃来,曾经转达总裁有关省府疏散的事,行么?”

  卢汉道:“咳!我早同老萧说了。我说老萧啊,你是云南讲武堂出身的,对云南情形熟;假如你是省主席,在这关头要下令把省府和绥署的公务员眷属全部搬到台北,不说旁的,你不怕给太太打破脑袋么?”当下把答复萧毅肃的话再叙述一遍,反问道:“岳军先生,请您也设身处地想一想,这个办法行得通吗?”

  张群眼望湖面,心有所思,不置可否,却再问:“那么,你以为今天的滇局,最重要的是什么?要迅速进行的事情是什么?”

  “防卫!”卢汉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道:“没有比防卫更重要的了!”他叹息:“可是只有十五个保安团。”

  张群一笑:“想‘扩军’么?”

  卢汉大笑道:“这两个字用得好,可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老古话说得好:“皇帝不差饿兵’,连皇帝老子都不能差饿兵,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对弟兄们更不能含糊。”他把手一摊:“可是钱呢?”

  张群对另一个人的行动作试探道:“中央不是准许云南自制银币,你不是已经派出财政厅长到香港采购银子去了吗?林厅长快回来了吧?他一回来,你们不是有钱了吗?”

  卢汉道:“他昨天才走,尚无办妥的讯息报回。事实上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算他今天回来,制银币也不可能这么快,远水近火,西南的‘扩军’自卫,恐怕只是一张白纸罢了。”

  张群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喝了口普洱,正色道:“总裁有意思帮你一把忙,愿意替云南建立一个军,你说怎么样?”

  卢汉诧道:“真有这件事?”

  张群道:“他怎么可能口出戏言?”

  于是卢汉沉默起来,暗忖此时此地,斯人而有斯言也,无非是表示“好意”,而目的则在于希望他效忠个人,死命反共,毋须细说。但此事却之不恭,受之有“鬼”,试探道:“不如再开一军人马进来,不是更好?”

  张群佯笑道:“此事你大可放心,国军是不可能再来的了,一来怕引起误会,二来万方多难,前方需要增援。我看你不如接受了吧!”

  卢汉作兴奋状道:“那好极了,那好极了,我一定要。”

  张群道:“那你派一个军长,同我明天一齐飞往成都,在编制配备给养各方面大家商量商量。”

  卢汉皱眉道:“我这里将领太少,只有一位九十三军副军长因病在此休养,他倒可以试试。他是我太太的胞弟龙泽汇,明天我就请他追随相国一齐去吧。”

  一辈子工于心计的张群,如今面对朴实的卢汉,反而没什么说的了。卢汉不满意蒋介石的政策和做法是事实,卢汉与北京确无联络也是事实。蒋介石派去昆明的明暗特务与日俱增,但费尽心机还是找不到一点儿证据,因此张群眼中的卢汉,确乎是彷徨不安,亟待使之镇静,否则会把他挤到左边去也。

  船近大观楼,张群突然兴致勃勃,要下船看看那副著名的长联,并且朗声念道: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嫌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蜓、南翔缟素。
    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
    更蘋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项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张群透了口气,赞道:“好极好极!百读不厌!百读不厌!我来过几次,读过好多遍,可是记不住,老了,老了。”他显然非常伤感。移动脚步,再读下去道: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安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草囊。
    伟绩丰功,费尽移山气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尽暮雨朝云。
    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康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张群怆然雪涕道:“好联好联,昆明有这一百八十字的长联,就够使人向往的了,何况风景如画!”他苦笑下船道:“但没有这么好的风景,就不会有这么好的长联,两者不可分裂。”

  待船儿归去,途中卢汉也叹道:“孙髯翁在康熙年间写下了这副长联,使我不知多少次陪伴人们来看,但这不算是苦差使。有位先生说得好,他说这副对联的好处不在于长,而在于流畅浑成,不见堆砌痕迹。特别是字里行间,充分流露了热爱乡邦的感情。上联描写从大观楼望滇池的形势和景色,色彩鲜明,动人游兴;下联的意境另有一格,有沧桑之感而非一般的怀古伤今之士。”

  张群诧讶道:“哦,想不到卢主席对诗词有这么高深的研究。”

  卢汉笑道:“我说过这是人家说的,不过我喜欢这种说法,我特别请人为我讲解长联里的每一个古典,咳!”他长叹:“岳军先生,拿今天的情形来说,您以为这局势真是不可为了么?”

  张群百感交集,闻言如梦初醒,忙说:“卢主席的看法如何?”

  卢汉道:“我听见人家说,蒋总裁曾对人表示,卢汉对中央的向心力值得担忧。其实,——”

  张群见卢汉欲言又止,忙说道:“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卢汉再叹道:“岳军先生该记得我奉命河内受降的事吧?”

  张群闻言一怔,旋即笑道:“怎么不知道啊?那年卢主席率滇军前往受降,到头来曾泽生、潘朔端等将领却自河内奉命直上东北,曾引起好多猜测,说这是中央有意‘整’一下云南。其实错了,调配嘛,还分什么中央军、地方军,嗯,是吗?”张群明知此言无法说服对方,口风一转,说:“待东北打得火热,曾、潘等几位将领阵前反戈,不利本党,又引起好多猜测,说这是滇军有意‘整’一下中央,”张群以掌击膝:“卢主席,谁相信这种说法?这分明是有人存心离间嘛!嗯?”

  卢汉默然。

  在卢汉来说,他对张群多少还有点尊敬,但听他面面俱到、无主见、与事实不符的论调;且面有得色,暗忖此人骨头好软!当年滇军调关外,老蒋确乎志在削弱云南武力,甚至大动干戈,昆明流血!而滇军起义,也确乎是云南将士的高度觉悟,既非怕死,更非一般的所谓“倒戈”,当下与张群敷衍几句,最后说:“岳军先生另有高见,不过我的意思也很简单,向心力非武力可以争取,这一点,咳……”

  张群道:“对对,此所以中央决定帮助云南成立一个军而不再派兵来,就是这个道理。”

  卢汉别张回省府后,心头好不烦闷。瞻前顾后,放眼大局,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是决心起义,非决心起义不可了!

  十二月八日张群同龙泽汇齐飞成都,把客人往招待所一放,自有专人陪他吃喝谈建军,敷衍了事,却把所见所闻说与蒋听,结论是卢汉与中共之间虽无默契,但滇局发展难以乐观。蒋介石闻报大急,忙把萧毅肃找来,要他以送龙泽汇回滇为名,再同卢汉进行商谈,蒋介石到末了声色俱厉地说:“你告诉他,如果弄僵了,我不派飞机把昆明炸平才怪!”箫毅肃一听浑身哆嗦,恁地也不想再去,搬出一大堆理由推掉了。蒋介石叹遭:“岳军兄,今日之下,同卢汉可以谈谈的没几个,你看有无再去昆明的价值?”

  看官,那张群何等聪明?老蒋已在作明白暗示,他是非去不可了,便答应明晨一早就飞,却先拍了个电报到昆明,告诉卢汉行期。

  蒋介石问道:“岳军兄,听人说,云南游击队好生厉害!西有朱家壁,东有杨守笃。前者是中共的边纵司令,是正式游击队,后者由老百姓揭竿而起,这两支兵马好生讨厌,他怎么说?”

  张群道:“他没提这些事。只是明天飞往昆明,新军事并未谈妥,如何是好?不能骗人。”

  蒋介石道:“那末要龙泽汇留在这里,岂非方便?”

  张群双手齐摇,忙说不行:“如果这样,对方以为我们在找人质,误会更深。”

  蒋介石听了忽得一计,低声说:“岳军兄,有了。”

  张群以为蒋介石想到了什么妙计,不料只是这几句:“你告诉他我已批准,龙泽汇怎么设计,中央就怎么做去。”但对军饷如何拨付、武器如何交运,却一字不提。张群在心头叹了口气,暗忖政治学系自魏道明下台、陈仪被捕之后,位居要津的已不多见。不如在这紧要关头,为蒋使一把劲,卖卖老命,说不定还能多少有点挽回。昆明其实犯不借再往冒险,但此事已成骑虎之势,就捏着鼻子,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吧,不必再同蒋缠不清楚,当下告辞,回家休息。

  但蒋介石心事重重,再把李弥、余程万找来面授机宜,训了一顿,作结论道:“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已经回到昆明去了。要记住:如何打通国际路线,使我们在大陆还有一个基地,这付重担,如今是搁在你们身上了。卢汉态度如何,我看是一半一半。既不一定通匪也难保他没有变化,总而言之,你们要好生保全云南,约束部队!”蒋介石其实对他两人也不能放心,说:“今日之下,只有大傻瓜才投共!白崇禧一定能同法国搭上,弄不好美国一定出面帮忙!云南也一定能同缅甸搭上,弄不好美国也一定可以出面帮忙!台湾更不用提,美国一定同我们共同防共,弄不好他们也一定出面打共产党!”蒋介石佯笑道:“懂了吗?三次大战一触即发,你们远戎边疆,等着同我会师中原,反攻过去吧!”

  余、李两将领饱尝空心汤团,立正敬礼之外,免不了一番保证,同时退出,同阎锡山、顾祝同等人再作商谈,成都励志社大楼灯火彻夜不熄。

  昆明五华山省府灯火也是彻夜不熄,卢汉开始了他的应变准备,决意洗面革心,重作新人;荣华富贵,在所不计。但兹事体大,既不能开会研究,更不能登报声明,只得同亲信个别商谈,步步为营。他把参谋长马啰找来道:

  “马参谋长,这一阵我的心事,你知道么?”

  马啰一头大汗道:“知道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主席面临重大抉择,但到处都没商量之人,因此万分着急。”

  卢汉一笑,旋即正色道:“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态度么?”

  马啰肃然,期期艾艾地说:“当然追随主席,义无反顾!”

  “好极!”卢汉道:“我决定在这几天有所表示,让天下人看看卢某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中央一心一意靠美国,丧权辱国,寡廉鲜耻,我无论如何不能盲从!”他一字一字地说:“明天我们就动手,你有不同意见么?”

  参谋长马啰闻言失色,期期艾艾道:“好是好,不过,不过——”急得浑身流汗。

  卢汉惊问:“不过什么?”

  “不过嫌快了点。”马啰道:“现在有几个问题还没解决。譬如我们动手了,他们两个军必然有所动静。他们打解放军固然不是对手,但同我们武器甚差的保安团干起来,倒是值得担心。其次,我们是一片好心,动起来了,主席知道我的为人,我绝不会贪生怕死,只是对方还不知道有这件事,如何是好。”他问:“主席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们已同北京联络了么?”

  卢汉道:“我希望有联络,但事实上到此刻为止,我们既没找到北京的人,北京也不知道我们的处境。”

  马啰便说:“主席。那么我们不如慢一步来,待解放军快到昆明时,再来一个里应外合!”

  卢汉摇头道:“不不,那就太迟,反而不妙。”

  马啰道:“我希望杨勇能从贵阳带兵入滇,距离近,实力强,比我们单枪匹马好得多。不如——”

  卢汉急道:“不可不可。千万不可!解放军任何一路、任何一军一师一连一排,都是烧勇善战,所向无敌,可是如今天各一方,万一到处讨救兵,蒋这方面便一定知道,他一知道,我们就后下手遭殃了!”

  马啰点头道:“不错,这是打草惊蛇,的确欠妥,可是我们如果提前太早,恐怕也不是万全之计。”

  卢汉闻言绕室彷徨,半晌,毅然决然地说:“我还是主张当机立断!你想,电报来了,他们明天全部回来,连泽汇稀里糊涂只在成都呆了一天,也赶着回来,说明了云南的局势是万分紧急了。李弥、余程万这次在成都,一定有什么新花样带到这里来,到那时我们想动也动不得,不如马上就干!”

  马啰想通了一半,再问:“如果动手之后,解放军还不来,这又该怎么办?”

  卢汉道:“我把我一个人想的计划告诉你:明天是十二月九号,成都飞机来时,大概是上午时分,也可能下午一两点钟到。他们到了之后,我就把张群请到翠湖我家里作客,告诉他当晚八时,省府有个重要会议,请他一起参加。至于李、余二人,就通知他们晚上八点钟省府候驾,——”他透了口气:“你懂得我的意思吧?”

  “懂懂,”马啰道:“我明自,通知他们八点集中,然后一网打尽,预料可以成功,只是万一那两个军有所动静,我们该怎么应付?”

  卢汉大声道:“你先把机场拿下来!”

  马啰闻言,兴奋得微微发抖。

  正是:撒下大网捕大鱼,静待取得佳音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