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读苏者聪先生编注的《中国历代妇女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中有明初铁铉次女的《上父同官诗》:骨肉伤残旧业荒,此身何忍去归娼。涕垂玉<SPS=1332>辞官舍,步蹴金莲入教坊。览镜自怜倾国貌,向人羞学倚门妆。春来雨露宽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按铁铉二女在铁氏被杀以后发教坊为娼,后赦出得嫁朝士一事,见于王鏊《震泽纪闻》。事颇有名,诗也随之有名,钟惺《名媛诗归》即据此著录,亦每为近人的妇女学著作如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商务印书馆一九三七年版)等所引用;其实非常可疑。所谓铁铉长女之诗,钱谦益在《列朝诗集》按语中早已指出乃范昌期的《题老妓卷》,只作了若干关系不大的改动;似此则次女之诗恐怕也是伪作。依《震泽纪闻》,是二女献诗在前,永乐赦出之在后,那么她怎么能说“春来雨露宽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呢?这样措辞,倒像是嫁给士人以后的语气了。“览镜自怜倾国貌”这样的句子,也绝不像当事者本人的口气,而分明出于其他人的视角。这些都是很明显的作伪的痕迹。
据王世贞《<SPS=0346>州史料》,铁铉被处以极刑时,送教坊司的只有他的妻子杨氏,年三十五,并没有提到什么女儿。《教坊录》则提到“永乐十一年本司邓诚奏:有奸恶铁铉家小妮子,奉旨依都由他”,是永乐并未赦免铁氏之女。两说不尽一致,但无论如何总不存在什么“嫁得刘郎胜阮郎”的欢欣。
鲁迅先生在他的杂文《病后杂谈》里,曾分析过所谓铁氏二女诗,指出皆为伪作,并由此得到一个带有普遍意义的结论道:“中国的有一些士大夫,总爱无中生有,移花接木地造出故事来,他们不但歌颂升平,还粉饰黑暗。关于铁氏二女的撒谎,尚其小焉者耳。”
建议将这一首诗从《中国历代妇女作品选》中删去,以存历史之真。
读书献疑
曲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