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翻开了高中的日记本——×月×日自己是个弱者,身体太弱的根本原因在于手淫!曾经天天手淫,伤坏了身体,现在隔几日也必须犯一次,这是在糟蹋自己呀!我才16岁,多美妙的年华……父亲早亡,一切重担全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她多么希望我是条“龙”,可我却是条“虫”,小小年纪却干那龌龊没出息的事,妈妈若知道了,该有多伤心!我对不起妈妈。
绝不能再手淫了,现在我正处于人生关键时刻,能否考上大学是关系一生前途的焦点。以最大决心戒除手淫恶习,为了妈妈!为了考大学!……合上日记本,他心里酸涩涩的。上高一时记的这篇日记,时间一晃已过去三年,由于经常翻看,日记本的这一页纸边已是油光黑亮,见不着本色了,但是,他一直未改了那毛病。
“每次手淫时手也不洗,不干不净就往下摸,乖乖,车上、厕所里,什么脏的手上不带呀!”他边想边将裤子脱至膝盖,再一次仔细端详起下身长的那几个包——指甲盖大小,紫红颜色,血瘀得厉害。轻挠几下,痒中带痛,尤其有一个包,不知是挠破的还是烂了,已渗出了粘黄的液体。“别是得了性病吧?”他一下子浑身紧绷起来,呼吸于不知不觉中都小心翼翼起来,“不是说性病在中国有蔓延之势?百分之九十八由性交传染?自己没那艳福,可难保不在百分之二里面。”他赶紧找出几本《健康指导》,仔仔细细地读完有关的几篇文章,“十有八九,自己长的就是疱疹!完了!不手淫哪有这种事儿!自食其果呀,哎呀,痛死我啦。”好像一起凑热闹似的,一条腿抽筋了,一股恶火猛蹿上来,“干脆痛死吧!”他用力一蹬腿,疼痛没加剧,那阵子过去了。“不会这么巧吧?一知半解自己吓唬自己,要真染上呢?那可惨啦……”他抱着腿,脑中毫无条理地胡乱想着。
第二天早上,他提着书包却没去学校,坐了开往一家医院的公共汽车,那家医院离他家挺远,可是他家附近的医院他不敢去。“不能干熬着坐以待毙,自己不是懦弱的人!”他使劲鼓励着自己。
下了车,他低着头一路小跑,不时翻起眼皮,警惕的目光迅速扫一下街上的行人。“可千万别碰上熟人。”他心里祈祷着。昨天他睡得很晚,躺在床上绞尽脑汁设想第二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大夫们会对他什么态度?总是猜不准,“但有一条得记住,无论人们如何蔑视、厌恶、训斥自己,都要忍着,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情,要是学校、妈妈、邻居知道……”“91号!有吗?91号——”诊室里有一位女大夫在喊号,柔润的女中音平时听起来一定非常悦耳,但此时他听了心里别提多丧气了。
“大夫,我要找男大夫看。”他低声嗫嚅着。
“找男大夫看?为什么?”对方声音明显提高,刺耳!正好,旁边的一位男大夫刚打发走一个病人,他赶紧一屁股坐过去,“我的病,不能女的看。”他几乎哀求着说。
“怎么不好?哪儿不舒服?”大夫已是第二次问他了,有些不耐烦。虽然觉得旁边的女大夫和诊室里的病人都在注意自己,他也不得不说了,“大夫,我可能染上性病了。”——他感到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怦怦”直跳,不敢抬头向两旁看一眼。
“别扯淡了,多少年没这病了,也就这几年,沿海几处发现过。”大夫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儿,并没有吃惊地瞪大眼睛咧开嘴,和他事前想象的不一样。
“您听我说……”精心编好的一套话让人听了入情入理。“要不是两年没考上大学,心情不好,也不会这样放纵自己……”他一副失足痛悔的样子,其实,一个月前,他从中学校门,脚跟脚地走入了大学校门。
“有什么症状吗?”年轻的丈夫也许第一次碰到“性病患者”,眼睛眯起来打量着他——头发干黄,且一根根竖着,像在抗议着营养不良,再瞧他一身“鹤骨鸡肤”什么衣服也撑不起来……“您瞧这疱疹,最近常低烧……”杂志上看到的瞎说上几句,唬得大夫立刻开了张化验单。
“头一关总算过了,快走!”地面滑,他步子迈得太大,“哧溜”一下,几乎摔倒,他立刻感到脸颊烧得厉害。
“康华氏反应?”划价处窗口里异样的声调问了他一句:“嗨,快来呀,嘻嘻……康华氏反应,做一个多少钱?嘻嘻……”“谁呀?……瞧……”几双好奇的眼睛从窗口里向他瞄来,他毫无表情,咬紧牙关。
交了费,刚一转身,不提防迎面急匆匆冲来个小伙子,一下子撞得他几乎来个“坐地虎”。明明是对方的错,“对不起……”他却一个劲地道歉,对方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会儿,那本已堆成的笑脸不见了,仿佛真受了什么委屈似地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又算什么,这会儿,就是朝他脸上吐口水,他也会忍着。
看了眼化验单,抽血的护士倒不动声色,眼皮都不抬,抽了他一管血。
下午学校没课,他家在本市,是走读生,呆在家里本想把落的课补上,可一坐下就嘀咕起化验结果来,揣度不出会怎样,心里可就像长了草似的,正琢磨着下午怎么熬,刘涛来了。
“我们宿舍对面儿就是女厕所。”刚坐下,刘涛就急不可待地将大学的最新发现一吐为快。“那帮女生推门的时候,里面看得一清二楚,那天我就看见个大姑娘,脱了裤子蹲在里面不知干啥呢!”刘涛兴奋得声音都有点颤。
(二)九月十三日星期日上午王兰准时来,辅导她真是件美事,挨着她坐在一旁,她雪白的脖颈上那细细的茸毛看得清清楚楚,不时闻到少女身上那特有的气息,我还从她的领口向里看一眼,那嫩白光滑的胸脯!谢天谢地,她未察觉到我的下流,以后千万别冒险了。她双腿丰满,将裤子绷得紧紧的,这和十六岁的年龄似乎不大相称,但这正是她的美处,良心话,她比她姐姐漂亮。
每星期日一次,已经辅导她好几次了,从她那钦佩信任的目光里,可以看出她认为我讲得不错。
这条连着青的线可不能断!晚上,他坐在桌旁,瞎咬着笔头,又仔仔细细琢磨起暑假最后几天里的那点儿事——“你能帮找个可靠的人吗?”王青要去外地上大学,临走的前几天打电话给他,王青的妹妹正上高中,英语差,想找人辅导。
“嗯……我想起一个人挺合适。”他说。
“谁!”王青语气里充满着紧张与期待:“噢,是她呀,好吧,那你跟她说说吧。”好像挺失望。
“教我妹妹的事儿你跟她说了吗?”第二天王青又来了电话,催得还挺急,“还没说?好,就别说了,听说人家挺忙的,我想别的办法吧。”“要一时没有合适的人,我去吧,我行。”他鼓起勇气毛遂自荐。
“不,谢谢。”对他不感兴趣。
似乎该到此为止了,可第三天,王青却来到他家,他的房间里被子没叠,更可怕是脚两天没洗,他非常紧张——她可别闻出臭味儿。一小时后送走了王青,松了口气,才心平气和地琢磨王青的意思——既然你自告奋勇,我一时又找不着人,权且勉强凑合吧。
“你身体弱甭跑了,让兰兰去你那儿吧。”王青的父亲与他谈过一次后,竟如此决定。
(一个男大学生)+(一个女高中生)+(一套两室的独户单元)=?恐怕没人能填出确切的答案,可王青的父亲却如此信任他,他感动得暗暗自责起来——你不应被如此信任,你太善伪装,表面正派,心里下流,连老师也受了你的骗。
“我们还有希望吗?”火车站分手时他憋不住问王青,等于把女孩子逼到墙角了。
“你甭多想,开学后在大学里找一位吧。”“人不是畜牲,不能见一个喜欢一个。”他当时说的是心里话,王青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看。
咬着笔头的牙齿松开了,他渐渐地好像明白了什么:最近看的一本书上说,内向的女孩若说“不是”,就应理解成“是”,想到这,他兴奋地从桌子旁站起,快步来回走着,忽然想起上午对王兰打主意,不由恨起自己来,他心情沉重地躺到床上,“现在,我可真要成为一头畜牲了。”同时向三个女孩进攻,成功的概率多大呢?他用刚学过的贝努利概型一算,结果让他大惑,竟是百分之十五,他不知哪里算错了,凭直觉他认为至少百分之五十以上。正想着,闻到一股清香,头便扭了过去,坐在他身旁的卢玲正埋头看一本包着封皮的书,脸儿通红,丝毫不理睬黑板前讲得兴高采烈的教授。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开学那天,他刚坐下来,闻声一扭头,一个女孩双手交叉腹前,弯着腰,装出一副日本女人的样子。这副调皮样,逗得他不由咧嘴一乐,又赶紧扭过头去,他怕那两颗凸出的黄色的门牙一笑露出来让她看见。这动作逗得姑娘“咯咯”笑了起来,女孩子真没办法,什么都能逗得她们笑个不停。
“我叫卢玲,你呢?家在哪儿?”一坐下来卢玲便问这问那。“哟,家不远呀,怎么不骑车呢?”姑娘唇上抹着鲜艳的口红,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热情洋溢。
“行,明儿我骑车来,不过请你带把锹,好在我这干巴样,埋起来也方便。”他嘴里开着玩笑,浑身却紧张别扭得很,口干舌燥,觉得那两颗门牙似乎更突出了。
谈了没几分钟,找个借口起身走出教室。
教授正全神贯注地推导着公式,写了满满一黑板,稍有不慎可前功尽弃啊。他坐在下面却不比教授轻松,又做起贼来,眼光偷偷瞟向卢玲,眼前这姑娘穿着红色宾绸短衫,胳膊那样白嫩圆润,白色筒裙外闪出光滑的小腿,目光“游击”到那高耸的胸脯,正在这时,卢玲忽然抬头斜睨了他一眼,他赶紧朝黑板看去,脸烧得厉害。卢玲“哧哧”笑了起来,笑得他心口“怦怦”直跳。整个上午,不敢再看卢玲一眼,可脑子里却不争气地总忍不住想象着卢玲脱去衣服的样子。心里像有把火在烤,烤得他双腿不停踢蹬着,盼着上午快过去。
可下午校庆会上看节目时他又受了罪。
“把花盆挪开!”坐在礼堂后面的几个学生居然站了起来——八四级的,离毕业还差一年,在学校里却是老资格了,什么都不怵的角色。台上一个体态丰盈、容貌姣美的女生正在表演独舞,她在舞台上旋转着翻滚着,黑色短裙卷了上去,修长丰满的大腿不时显露出来,那为了增加校庆气氛的几盆鲜花摆在台上,很不知趣地挡住了某些方向上某些观众的视线。回头看看那几位“学长”伸长脖子瞪直眼的色样,他本能地觉得恶心,“过分了!简直发情的驴,欠揍!”他沉着脸心里发着狠,无意中发现卢玲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他撒腿就跑。
回到家,感到很累,往床上一倒却睡不着,那些下流话还响在耳边,“这哪是大学生啊!嗯?人家那是在口头上,自己呢?坏在心里,更坏啊!哎哟……”他赶紧拉过被子蒙住头,像怕别人看透似的。睡不着,雪白的大腿,高耸的乳峰,在眼前晃来晃去,憋闷了一天的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
疯狂迷乱,刹那间忘掉了一切,终日紧张的脑袋也轻松了,一时陶陶然。可一切过去之后,当他虚脱般趴在床上喘息时,一股痛苦难抑的怒火涌上心头,“去他妈的‘自我爱’,别人可以这样没出息,但我要做个强者!”他狠狠一拳捶在床上,虽然垫了好几层褥子,手扔擂得生疼,一下子又惦起上星期的那次化验,心中升出一种悲凉,他颓然地合上眼睛。
好不容易坐在桌前,不管怎么说书还是要念的。“乖乖,宝宝,乖,叫妈妈。”窗外柔润甜美的声音分了他的神。外边一个少妇正蹲着逗个两三岁的娃娃,头顶着头,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们俩,少妇陶醉地酣笑着。“别跑,回来。”少妇站起来,柔美的身段呈现出少妇典型的“S”线条,尤其那丰满的双乳像故意馋他似地骄傲地高耸着,看着那少妇,他有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不由得,卢玲、王青、王兰的面容交替闪过他脑海。
(三)九月二十日星期日上午王兰早来了十分钟,这是个好迹象。这少女遇到难题,就微皱眉头,噘起小嘴,焦急地看着,那清纯、娇憨的模样真令人爱怜。她的眼睛明澈如水,透过这眼睛仿佛看到她的心——一颗天真、活泼、“怦怦”跳动的心!休息时,她说听了费翔的《故乡的云》流眼泪,我立刻猜对了她还是琼瑶迷。
重要的发现,《健康向导》她拿起来看,看的竟是《性知识专栏》,还看得很专心,我绕到她身后,她居然毫无察觉。
他拆开王青的来信,上午王兰刚转交给他,“为什么不直接寄来呢?”他心里嘀咕着,目光在信纸上那短短的五六百字间扫来扫去。一封短信琢磨了半个多钟头,也没看出一点有意思的味道来,结尾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也让人觉得例行套话而已。“唰”地一下扔了信,什么女孩的内向性格,没戏!自己枉自多情,他不由又想起高考后暑假里的事。
×月×日今天特想青,想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情形,起床后神疲力乏,想男女之事太伤身体!对我来说,现在这样爱青太早了,大敌当前啊!高一是多么关键的时刻……但最终我一定要亲口对她说:“我爱你!”她会爱我吗?看完他的这篇日记,王青一声不吭,屋里静得彼此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这本日记借我看看好吗?”王青问。“等以后你看吧。”他说,可心里暗想,“日记本绝不能给她看,里面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呀。”走时把家里的电话号码留给王青,这挺重要,等于告诉王青他的妈妈新近升了局长,他马上即后悔了——不知哪学这么俗气!暑假里,他尽量不出门,守着电话机,但王青的电话却一直过了四五十天,暑假快结束了才“无可奈何”地打过来了帮找位家庭教师。
“一切都表明根本没戏!我怎么办?”他眼前又显现出王兰那健美的腿。“钓鱼”?混蛋!那我呢?人家那么年轻还是个孩子……机不可失呀……人家那么信任我……“想什么呢?不看书啊?”又看见儿子痴痴地坐着,妈妈忍不住说两句。
“嗯,没什么。”越乱越掺和,他压着火。
“咱们今天好好谈谈,以前我儿子可是个上进的孩子,有股拼劲,最近整天迷迷瞪瞪的,是不是松气了,那可不行……”“不是!”他烦躁地一挥手,不让妈妈讲下去。
“怎么不是,我看就是!”儿子的态度令人不满。
“你……我……”憋了半天,讲不出一句话,“你懂什么?”他大吼一声,使劲把头扭向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
好一阵儿不再有声音,忽然听到啜泣声,别人眼里精明强干的局长在他面前哭了。他回过头,看见一张眉骨突出、双颊凹陷的黄脸。妈妈在哭,从那泪眼中,他看见了她的痛苦,她的辛酸,她的软弱。自己竟对妈妈发这么大火!内心像被什么咬噬着,他贴在妈妈耳边不迭声地轻轻地说:“我错了……”“妈,您多吃些。”吃晚饭的时候,想着要弥补下午的过失,他一个劲地给妈妈夹鸡肉吃。妈妈笑了,母亲最容易原谅儿子。“还记得吗?你上初二那年,过春节没啥东西,咱俩儿轮着在菜场排队买鸡,半夜才回家,你小手小脸儿全冻红了,妈就把你的手揣在怀里。”妈妈笑着说,他听了心里却酸溜溜的。现在生活不同了,妈妈做了局长,就不断有人死乞白赖地送礼,想起昨天晚上那人,他心里有股难言滋味。
昨天刚吃过晚饭,妈妈就躲出去了,十点多还没回来,他在家里正等得心急,“呀!”的一声尖叫,是妈妈的声音!不好!他浑身一激灵,趿着拖鞋就冲了出去。
“别误会!对不起。”门口一个汉子尴尬地笑着,满脸谦卑。这人晚上来找妈妈没见着,竟一直坐在楼道里等着。走在黑洞洞的楼道里,本已经有点提心吊胆的妈妈刚到门口,猛地晃起个高大的身影,委实吓得她半天缓不过劲来。“嘿嘿,您一定收下这点小心意,我孩子那事儿就麻烦您了。”那汉子满脸堆笑。马屁拍得多直率多坦白!但他不感到厌恶反而对这汉子充满同情,“快进来喝口水吧。”他诚恳地往里请那人,丝毫不理睬妈妈冷漠的神色。“不打扰了,不打扰了。”汉子连声说着,把沉甸甸的大网兜往他手里一塞,“谢谢,谢谢。”汉子边说边快步离去。
“这些人的孩子们,你们知道不知道做父母的在外面有多少艰辛委屈,为你们低三下四地求人。”望着那人的背影,他闷闷地长叹了口气。
“又想什么呢?”妈妈边将碗里的鸡肉夹给他。
“妈,昨晚那人你帮帮他吧。”他说。
妈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还是孩子呀,有些事你不懂。”他转了话题:“你不觉得孤单吗?”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混帐话”。
“不孤单,妈有你这个好儿子就足够了。”“好儿子?”他看着那块鸡肉,觉得有点堵得慌。
公共汽车像小时候玩过的大胖虫子一样慢慢蠕动着开进起始站。他猴子一般向上一蹿,屁股上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坐下来气还没喘匀,一个漂亮的公文包已撂到他怀里,抬头一看,班长站在旁边朝他眨眨眼在打招呼。
上午合该他露脸,高等数学,顾名思义,用学代数的思路学不灵,不下些功夫一下子还转不过弯来。看准这一点,他曾几个星期日狠狠“闷”在家里研究琢磨。
今天考试高等数学。他看了几眼卷子就兴奋起来,闷头紧写一气,胳膊都酸了。
抬头看看卢玲,人家却不慌不紧地画蛤蟆蝌蚪,不知这与求导数有什么关系。老师在教室里踱来踱去,饶是卢玲脸皮厚得有尺寸,头也是越埋越低,脸差不多贴着纸面了。好!正是时候!他一伸手将卢玲的卷子拉过来,紧跟着一份写上卢玲名字的答卷到了姑娘桌上,动作干脆利索,卢玲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赶紧趴在卷子上假模假式算起来……“够意思!”下课卢玲亲热地拍着他肩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中午我请客——你掏钱,咯咯……”只要卢玲愿意,他打心眼里挺高兴请她吃顿饭,可前天买了两本“争议”的书,身上只剩几毛钱了。最后,还是卢玲付了帐,他跟着女孩子走出了小餐馆。没走几步,路旁有称体重的摊儿,卢玲好兴致,非要和他比比谁“壮”,“我一百二,比你重十五斤。”卢玲说,这面子得扳回来,他又交了三分钱量身高,伸腰拔背,再一看那一米七八的刻度,心里挺得意。“哟,这么高呀!”“那当然,平常我驼背,不显个头。”“你总驼着背为啥呢?”卢玲问。
下午两人一组做实验,他默不作声地站到卢玲身旁,但事与愿违,“你到前面去吧。”卢玲对他说,班长正站在卢玲另一侧,班长一米八二的个头,牛仔裤勾勒出双腿的修长,他立刻做出副无所谓的样子很随便地走向前面的实验台,可心里却不住地嘀咕,“她为什么和班长……”一股心火上来,不发出来憋得不舒服,“学校条件太差,还两人一个实验台呢!”他没头没脑地冲旁边嚷了几句。
夜很静,他却睡不着。躺在床上还在想:“人家女孩子能喜欢你哪儿啊?”他忽然拉开灯,光着身子跑到镜子前——惨不忍睹了,两根细腿一衬,骨盆显得格外宽大,单薄的胸脯无论哪个女孩靠上去都不会有安全感,他不敢再看下去。回到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怕犯那毛病,干脆起来念英语——即使活着只为了女人,学习目前也不能放松!“哇哇”念了两句又住了口,“大夜里的跟犯病似的,别人笑话。”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却觉得好像总有人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昨晚虽未睡好,他仍早早起来直奔医院取化验单。脑袋紧绷绷的,想打呵欠却总打不出来。天色昏沉沉的,路上行人匆匆,谁也不看他一眼,好像透着对他的不屑与蔑视。下身那几包已消退了,别是进入第二期病变了。一切征兆似乎都不妙,他的心紧缩着,“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珍惜,再不犯那毛病,一定从新开始。”他一遍遍祈祷着。
化验单攥在手中半天不敢看,狠狠一咬牙,猛地打开化验单——“阴性”,红戳子盖的这两个字使他两眼一亮,这才感到浑身很累。仍不放心,还是拿给大夫看过,“我说没事吧。”那大夫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他那一身军上衣,蓝布裤子,嘿!哪像个寻花问柳人的样子!健康!他撕碎化验单,看下表,小跑着奔出了医院那阴暗的过道。
“你头两节课哪去了?”卢玲已是第三次问他,晃动着他胳膊,小孩求大人买糖似的。女孩子真怪,你越不告诉她,她越问。他心情欢快,看着卢玲的头发,他答非所问:“满头小碎花,不好看,你是椭圆脸形,两边烫几个大花蓬起来才好。”他咧嘴哈哈地笑着,两颗黄牙凸出来,一时忘了会被卢玲看见。卢玲被他感染了,跟着一起傻乐。
回到家,他心情激动地在日记本上写——九月二十三日星期三我是幸运的!我决心从今天开始,严格要求自己,一定不再为色欲所困,我要胸怀大志!未来的社会等待着我大显身手。那卑鄙龌龊、毫无活力、枯燥无味的生活将一去不返!还我青年人朝气蓬勃、积极上进的面目!(四)十月四日星期日上星期日王兰没来我家,今天我问她怎么回事。“腿伤了,嗯,没法骑车。”王兰皱着眉头,边说边拉起裤管,露出有个紫包的小腿,那光滑圆润的小腿!摸上去是什么感觉?可惜当时我缺乏勇气,竟坚决地打消了念头。
下午,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你在撒谎,那天你肯定和同学玩去了,却对家里说到我这里补英语。我要找你母亲、老师谈。”他板着面孔严肃地说。
撒谎,十分有损少女的纯真形象,王兰可不愿别人知道:“别!求求你!别告诉他们,我错了!”“跟你开个玩笑,不会告诉他们的。”他笑着说,一只手搂住了王兰的腰,一接触少女那既结实又柔软的身体,他就难自制了。机会难得!妈妈正好不在家。
“别!别!”女孩双手推拒着,她从来没碰过这种事,不知道该嚷还是不嚷,在这个敬畏的大哥哥面前一时不知所措。
他的手向上移,在女孩的胸脯上捏揉着,那乳房柔软而富有弹性,他的手触到了凸起的乳头,王兰颤抖着。他的另一只手在女孩结实丰满的大腿上搓动着,他曾看过一本书,上面讲这样做最能激起女人的性欲。
果然,王兰的抵抗不那么强烈了,双颊通红,呼吸急促,迷乱的样子像刚睡醒似的。
他吻住了姑娘的唇,少女发出细细的呻吟,拥抱着王兰来到床边,他一把扒下女孩的裤子……下面的情形他想不下去了,因为他所看过的书上没有更细致的描写,于是他的白日梦也到此为止了。“废物,上午干什么去了!”他恨恨地骂起自己来。奇怪,平日对王兰没少打坏主意,可上午和王兰在一起,却只知道使劲地讲课,讲得口干唇燥,累得筋疲力尽。
星期三下午他犹豫着到底回不回家,与王兰约好要补上次的课,现在王兰可能已在他家等着了。“单元里将只有王兰和我,一切全看自己的了……”这两天他没少琢磨。可此时,他又看了下表,一跺脚直奔学校礼堂。
小礼堂里正进行着演讲比赛。自有了那毛病,他潜意识里总自卑,“力微休负重”已成了他生活准则,演讲这风头的事儿他不干。可有人愿干,他看见班长正走向讲台要显显身手。
“我演讲的题目是《青年人要勇于进取》。看看台下的听众,小伙子声音有点颤,身体也微微晃着,但演讲者很快进入了角色,”没有成功的把握就不干了吗?不!那不是年轻人的选择!“小伙子用力一挥手。”就说这次演讲吧,事先根本无法知道会讲得如何,因为我是头一次,心情也紧张,你们看看我的手。“班长伸出一只手,那手在微微颤抖不止,台下一阵笑声,”然而我毕竟走上了讲台……该干的事,只要是干了,即使失败了也败得光彩!“小伙子瞪着眼涨红脸,一巴掌狠狠拍在讲台上。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班长如释重负地长吐了口气,神色显得有点疲惫,低头走下讲台,没走几步,班长头往上一甩,垂在额前的一绺黑发很配合地甩了上去,眼睛又明亮有神起来,这一切动作那么自然,也就显得潇洒,他看着不由生出几分妒意来,这才有点后悔。刚才自己也热烈地鼓掌。他往两旁一看,发现卢玲正以热情的目光出神地注视着班长,立刻,他跑出了小礼堂。
卢玲迟到了,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响声,宽松的套头衫掩不住胸脯丰隆的曲线,卢玲很快发现有人在注意自己,但这回他决不回避。
“你盯着我干吗?”刚坐下来,卢玲就问。
“你漂亮呗,还不准人家看看。”他的话里掺着挑逗意味。
“这两个字怎么念?”指着卢玲正翻到的一页,他凑过身嬉笑着问,此刻卢玲又大胆地蔑视着教室里教授的存在,在专心致志地埋头看着本什么书。
“做爱。”卢玲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唔……这有什么。”尽管这么说,卢玲还是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他一下子变得太厉害,就连他自己一时也难以适应,他让卢玲看得表情有些不自然,却不料卢玲“哧哧”地笑了起来。
课间,他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后面的同学们就乐出了声,正莫名其妙,班长笑着从他背上扯过张纸来,纸上几个大字“折价大拍卖”。他立刻发现卢玲刚把头扭向窗外,紧抿着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二话不说,他冲过去冲卢玲前后来了一巴掌——接触面大,痛快!卢玲尖叫一声跳了起来,连喊带招呼,很快凑过来四个姐们儿将他逼到墙角。“我错了。”他举起双手,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声错了就完事了?不行!”狠毒莫过妇人心,一顿乱捶,打得他浑身热血沸腾,说不出的痛快!十月十日星期日今天王兰送我两件礼物,一件是青在外地给我买的夹克衫,这可不是什么爱意的表示,正相反,我教王兰这些日子,那夹克衫正值了工资,谁也不欠谁的,她心里一定这么想。另一件礼物是王兰用零花钱给我买的一盒巧克力糖,“这次大测验我得了九十五分呢!”她用充满感激敬意的目光看着我,那纯洁的目光中不掺一丝虚假,“你身体不好,多吃些巧克力糖。”王兰关心地对我说。我获得了一种真正美好的情感,一刹那间,我感到自己高大起来。我很高兴地接受了王兰的礼物。我真不该以前总打王兰的坏主意。
夹克也只好留下,否则,青很可能不让王兰再来了。
(六)学生食堂里经常发生罗曼蒂克的故事,眼前这亲昵的一对,有谁相信,就在头一天,大庭广众之下,男的狠狠打了女的一耳光,打得姑娘捂着脸大哭着跑出食堂。
“嗨,爱情是什么,自己成天想女孩,其实却什么也不懂。”他忽然看见卢玲正无可奈何地站在一旁,看着卖饭窗口前挤成一团的人们——买饭不排队是“天之骄子”的习惯。
“把饭盒给我。”没等卢玲答应,他一把抢过饭盒,挤进人群。
一番拼搏,胜利在望,他托着两个饭盒正往外挤,忽然臂下被人猛地一托,饭盒一斜,里面的西红柿汤洒了他一袖子。
“你小子没长眼!”没等他发作,对方倒先发制人。
“你!”“瞪什么眼,找练呢!”话到手到,一拳已重重打在他胸上,他一个趔趄差一点被打倒,西红柿汤又漾出不少,王青给他买的白色夹克被染得色彩缤纷,人可真怪,当初不想要的衣服,可收下没几天就穿上了。
膀大腰圆的,高出他半头,是“大块头”——坐在教室后排的那小子。他明白了,这是因为上午的事“大块头”存心在挑衅报复。
上午正上着第一节课,椅子“咣”一响,“大块头”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教室,过了一会儿,从教室的前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手里捧着几张油饼,“大块头”挨个地请着同学,“来,吃,摊上刚炸出来的,吃。”班长那小子摆着手推辞,脸上却满是笑,看那表情还是挺感激的,呸!想捞党票,谁也不得罪,滑头!他心里正想着,“哥们儿,来一张。”“大块头”已来到他身边。“哼!”他冷笑一声头扭向一旁,那位讲师的授课水平确实够差的,一个劲念讲义让人烦,可“大块头”这样对待老师,他却觉得太过分。“太没教养!对这小子够客气了。”他这样认为,可实际上他已狠狠晾了“大块头”一下。讲台上一时发呆的讲师醒过来了,“请您出去!”讲师颤抖的手指向“大块头”,气成这样还用“您”字,多有涵养的老师,他钦佩之余不由得狠狠瞪了“大块头”一眼。
“你干吗这样呢,得罪他对你没好处。”望着“大块头”走出教室的背影,卢玲对他说。
“怕他!还告你,其实我早饭没吃,偏不吃他的。”他边说边瞪着眼睛。
课间,两个大包子忽然被摆在他面前,卢玲冲他甜甜一笑,“讨你个好,拍下马屁,还热着呢,快吃。”卢玲说时气还没喘匀。他心里暖乎乎的,抬起头想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看卢玲一眼,可人家早跑出了教室。
“向我道歉!”他微微发颤的声音里透出股狠劲。
“放你的屁!”又一拳打得他撞在墙上。几位同学上来想劝架,被“大块头”一拨拉,甩一句硬梆梆的话:“想挨揍的就离近点儿!”大学生们大都很会为自己着想,很善于保护自己,何必呢,别惹这个混蛋,大家全屏住呼吸看着。他摘下了眼镜——文明的标志。
地上,一百五十斤重的“大块头”压在他身上,一双有力的大手扼住他的喉咙。
痛苦、压抑、窒息,“不能这样!拼了!”他心中愤懑地长呼着,身体内蓄之许久的兽性的洪流终于将理智的大坝冲了个一干二净,仿佛十二万分的力量调动了起来,他拼足全身之力一掀“大块头”,趁那压迫松动的一霎,他快速抽回右腿,冲“大块头”胯下猛地一撞,“啊呀!”的一声惨叫,就像坚固的大厦在地震中突然崩坍一般,“大块头”捂着下身,痛得从他身上滚了下去,蜷起双腿,在地上痛苦地蠕动着。
他并没有停手,此时他已成了地地道道的一头猛兽,他嚎啕大哭着猛扑上去,又撕又咬又擂又踢,他的怪叫声、哭声和“大块头”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人们吓呆了。
他不知道后来怎样了,只记得奋力一拳打偏,失去平衡的身体一闪,眼前一黑,醒来便躺在校医室了,大学里的近两个月里,他变得很虚弱,过于激动、疲劳使他没能打到底就昏了过去。
(七)一百五十斤的强壮体格和一百零五斤的羸弱身体,喇叭筒裤和蓝布裤,蛤蟆镜和近视眼镜……够了,人们都很自然地觉得这场打架他是苦主,再加上“大块头”福分大,根本不存在香火延续的问题,于是中国人同情弱者的善良心理便发生了作用。
“他要记过处分。你嘛,公布批评,不记档案的。”辅导员早上碰见他,说话时对他仍是那么温和亲切。
够幸运的了。然而他心情很不好,一晚上没和来家里串门的亲戚说话,埋头写他的日记。
星期天,听见门铃响,他赶紧跑去开门。“明天要测验了,我问你几道题。”卢玲一进门就说明来意。不是王兰,他心里有些失望。
“我觉得你挺自信的。”几道简单的习题只花了半个小时,但卢玲却没有意思要走,拉起话茬。
“我其实很自卑。”他说,打了一架就是自信?正说明了我的自卑,这傻丫头。
“我觉得你对自己要求挺严的。”卢玲看了一下他的神情,接着说,“好像总在思考,很有思想。”听了这话,他不由心里暗暗发笑,这些日子经常有人说他总蹙着眉常想事,那副样子看上去大概挺深沉的,他想起妈妈曾说过的话——“有些人总一副深不可测的缄默样子,其实肚子里真的没什么本事。”可别让卢玲对自己有这种看法哟。
“什么书?”卢玲问,枕头下刚买的一本书没藏住。
“黄书,你别看,我中毒已深,无所谓了,你可是白纸一张呢。”“我,白纸一张?”卢玲笑起来,“我比你‘火’,这书算什么,三×级的带子我都看过,也没什么,无非那点儿事儿。”卢玲那随便的样子,让他琢磨起眼前这姑娘还是不是处女。不过,坦率的言语不知不觉中使谈话气氛活跃起来。
“知道吗?”卢玲一副挺神秘的样子对他说,“‘大块头’想跟我好,到我家两次呢,还说什么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等着我,哼!谁搭理他呀!”卢玲一撇嘴。
虽然是刚交过手的对头,他仍替“大块头”难过一把:你太蠢了,对这么个浅薄尖刻的女人如此痴情,让这个根本不珍惜男人感情的女人当笑料谈。
“嫌他不漂亮?”他问,神态尽量温和而亲热,心里却已生出某些欲念来。
“长相倒无所谓,就是觉得将来和他准谈不来,整天呆在一起有多烦哪。我要找一个能理解我的,我寻求的是真正的爱情。”“爱情”两个字说得很婉转,卢玲轻轻合上眼睛,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
红嘴唇,青眼窝,花烫得过碎的头发,他觉得眼前的卢玲有种浪气,她的存在就是为男人泄欲提供性具,她明白什么叫爱情吗?一瓶高级一些的法国香水或一叠美元什么的,她也许就会为之献出“爱情”,她不是规矩的女孩,我是个好色之徒,都不是好东西,因此也就无所谓谁吃亏,更谈不上心里负罪,何乐而不为呢?他开始做自己的“思想工作”。
“其实我挺聪明的,小时候幼儿园阿姨都喜欢我……”卢玲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他耐心地听着,像小学生听故事一样专注,认真地倾听别人讲容易获得对方的好感。“这姑娘爱炫耀,自以为将一切看得挺透,那就要在她面前装副啥都不懂的样子……她爱享受,她喜欢被夸奖……”他一边听着,一边心里暗暗琢磨着卢玲,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他为自己“成熟”得这样快而不知是喜是悲。
“别走了,在这儿吃饭吧。”“好,我来做,不能白吃嘛。”“鸡在冰箱里,拿出来。”“别让你妈做了,让她歇一会儿,尝我的手艺吧。”挺懂得疼人,他看着卢玲心里又有些乱:“人家女孩可没伤过自己。”吃饭的时候,他夹了只鸡大腿给卢玲,心里却禁不住想着卢玲的大腿。
(八)十一月二日星期日今天下午去卢玲家,我第一次进了女人的卧室,其实没什么新奇的,她的床单皱巴巴的,起床时没整过,两只袜子胡乱扔在床上,枕边乱摊着几本杂志,封面全是些尖刀、乳房、黑手之类。我觉得与她上床也许很容易。
若我再犯手淫的毛病,就去“钓”她。
十一月五日星期日今天王兰仍没来我家,一上午我心烦意乱,怕妈妈知道了又唠叨我,胡乱拿本书装模作样,什么也没看进去。
她是不是不愿来了?是我的不好?我是尽力的,半夜里想起个好例句,再困也得爬起床来记在本上;是讨厌我吗?最近听说人与人之间存在某种遥感,自己心里想的事也许有的人在千里之外都知道,是不是我平日里那些坏念头让王兰遥感到了?要真是那样,王兰,我以后再也不想那样下流的事了,我改!你知道了吗?真想打个电话问问王兰,可又不愿太主动,还想端着份老师的架子,我这人没救了。
十一月六日星期一今天接到青的信,她祝贺我通过了国家英语四级考试,并叮嘱我晚上尽量少出门以防“大块头”报复,责怪我太鲁莽太冲动。原来她通过王兰一直悄悄关心着我的一切,但表面上对我好像毫不在意,到今天我才明白。姑娘的心,妙不可言!也许她早知道我的性苦闷,才这样鼓励我,这样好地待我,要真是这样,我真愿为青而死。
门开了,“有人啊,快!签个字。”邮递员满脸不高兴,一封挂号信甩到他手里。
一看信封上那娟秀的小字,就知道是王青写来的,他心中立刻生出种甜蜜的感觉。然而几分钟后,拿着王青的信他目瞪口呆——王兰被强奸了!单纯的王青竟如此信任地告诉了他,请他关心照顾痛不欲生的王兰。
一时间,他非常平静,以至于他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思维能力,转了下脑袋,“真混蛋——”他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一点不考虑楼上会不会跺天花板。
“王兰怎么有这样的父母?简直是两头蠢猪!先是稀里糊涂地信任我,又在出差期间把王兰托付给个老秃驴——什么老朋友老同志,不知道那老王八蛋是个男的?男的身上都有兽性!为什么给那老东西以这么充分的机会!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吗?”他怀疑起王兰是不是她父母的亲生女儿,“她还是个孩子!真忍心啊!”他忽然猛擂起被子,直打到两臂酸重得抬不起来。精疲力尽地趴在床上,他忽然感到下身的存在,“你这万恶之本呀!”他狠狠地刺激着下身,“怎么这样害人呀!”下身一阵剧痛,“哦”地呻吟了一声,遍体大汗地翻过身,头疼得厉害,昏沉沉的……他想给王兰家打个电话,但心虚地怕王兰的父母会骂他,好像他是强奸犯似的。
正犹豫着,见王兰下身流着血两眼无神地朝他走来,忽然看见王兰手里握着把刀,他这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怯懦的人——撒腿就跑。王兰在后面紧追,那扯人心肝的哭声使他一下子转了逃生的念头,猛地一回身大吼一声:“你杀了我吧!”可刀子没捅进身子,只是刀尖在胸脯上轻轻地划来划去,他终于挺不住了,恐惧地大叫一声,一下睁开双眼,见自己脚上穿着鞋,将床单踩得乌七八糟,“你为什么要杀我?”他仍没醒过神来,冲天花板又大吼了一声。
(九)他还是给王家打去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王兰母亲,很惊讶于他竟这么快知道了王兰的遭遇:“……她天天晚上出去跳舞,谁也拦不住,不敢再逆着她,这可……”话没说完,话筒那边已啜泣起来,从没听说王兰喜欢跳舞呀!他本想说几句劝慰的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觉得自己没说话的资格。
他一连好几天没洗脸,一连好几天没写日记,一连好几天看不下一眼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对自己说,“我要找个人谈谈,好好谈谈,找谁呢?”中午,在一个书摊前他站了好一会儿,想买一本刚出版的《性心理浅析》,可五块六一本太贵了点,且买这书的尽是胡子拉茬的大老爷们,自己面嫩,让别人一看就知道还是个学生,就总不好意思。离开了书摊,他又后悔了——明天无论如何一定把这本书买回来。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也许没有明天了。回到家无意中拉一抽屉,发现里面的日记本不见了。他先是不经意地随便翻了几下抽屉,仍没有找到。“嗯?怎么回事!”心中“怦怦”跳了几下,屏住气息,他仔细地搜寻起抽屉的每个角落,慢慢地挪动着抽屉中每一件东西,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唯恐惊动什么似的,满心期待着什么东西下面会压着日记本。然而他失望了,一下子甩上抽屉,头似乎立刻大了许多,他飞快地近乎疯狂将房间翻了个乱七八糟……从床底下爬出来,他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消失了。“手淫的事在日记本中写了好几页!还有那么多下流想法!”绝望、恐惧、悔恨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似乎要“火山爆发”,他赶紧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使劲地抿住嘴唇不断地咽着唾沫。他觉得一场真正的灾难将降临到他头上,而绝不会像高一时那次“泄密”能安然无事地过去。
这几年来,他一直认为高一仅仅犯了个错误——上高一时,他把手淫的隐私告诉了个“铁哥们儿”,而好朋友之间的过分信任往往会导致什么呢?果然,才过了两天他便疑神疑鬼地觉得一切都不对头。“你是不是把那事儿不小心顺口说了?那也没关系嘛。”他尽量委婉地问铁哥儿们。
“没有!你听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别瞎想了,你把那事儿看得太重。”为什么这样劝导我呢?他更是满腹狐疑,“哼!别装蒜了,有人已知道了那事儿,都骂我色狼了。”他拉下了脸。
“谁?谁这样骂你?”对方急急地问。
“你准是把那事儿告诉别人了!要不你会这样问,瞧你急得这样,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冷笑着说。
“我……反正我没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再告你一遍,我没说出去!”“你若再骗我,我决不会放过你!”他声色俱厉,“你若老实承认,我原谅你,你是我的好朋友嘛。”他笑了笑。威胁,劝诱,软的,硬的,全套活可真够他费心的。
“我确实没说!”“真的没说出去?”问这话时他感到了自己的智拙与无能。
“真的!”斩钉截铁地回答。
“原谅我,若……我就完了!”他非常歉疚地说。
“没关系,老朋友了嘛。”铁哥儿们笑着嘻嘻哈哈地说,“不过刚才你那凶样,也真吓得我够呛,你也够傻的,你那种问法能问出啥来,哈哈哈……咱们搞会儿物理吧。”说话者无心,听话者有意,是啊,这么问法太蠢了,看来这小子肯定说出去喽?一定要改变战术问个明白!他当时不知是一种什么复杂敏感的心理,最怕手淫的事被铁哥儿们说出去,可偏要让人家承认他的猜疑才踏实。
第二天下午,他将铁哥儿们唬上五楼平台,学着刚演过不久的《霍元甲》里陈真那副样子,紧握双拳,颤着面部肌肉,胸脯急剧起伏着,好像压抑不住马上要拼命似的,扮这出戏真可惜导演不在场。
“你欺骗了我!××已告诉我,你把那事儿说出去了!你要再抵赖,我……”头天晚上一夜的苦思冥想,使他双眼发红,脸色发黑,甚是吓人。
空旷的五楼平台,面对着这位出色的“演员”,铁哥儿们真有些毛了,人拼了命可十分难对付,这地方连救命的人都没有,“你……”铁哥儿们有些颤着声音,“你别这么冲动,立刻带我去见××,我和××当面对质,弄个清楚!”铁哥儿们急中生智,拉着他袖子就往楼下走,行动之坚决使他疑虑大消。
“你真的没说出去?”口气缓和了许多。
“没有。”“其实你说了也没关系,咱们……”口不对心,若是铁哥儿们真走了嘴,他不知会干出什么狠事来。
“没有!没有!”对方打断他的话。
“真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实在是……”他的眼圈不禁潮湿发红。
“唉!我可真没料到你会这样,还不如以前你别跟我说那么多呢……”“我再不胡猜了。”然而,晚上躺在床上,琢磨着白天的事,又生出许多疑问来,于是第三天他连续作战。
“你太多疑了,没想到我们之间如此不信任,再说一遍,我没卖你,信不信由你。”说罢,铁哥儿们扭身大步离去。
一天天过去,生活平静如常。要知道,手淫的事若传出去,学校里很快会开了锅似地沸沸扬扬起来,中国人对脐下三寸的敏感将在这些十六七岁的学生们身上体现得充分淋漓。然而什么也没发生,特别是当继续有女同学向他请教习题时,他彻底放心了,这些生理课上一讲到生殖系统就故意聊天或低头看小说的女孩子,若知道了他手淫的事,肯定会把他和流氓划等号而离他远远的。
他终于放心地承认,他实实在在地冤枉了铁哥儿们……此刻,他坐在椅子上,精神高度集中,围绕着日记本一步步设想着以后种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哈哈,他有那一流的毛病!”“平日一副老实样儿,原来这么个货色!”人们茶余饭后又多了些让人起精神的谈资啦。刀子般的闲话会传进母亲耳里,他仿佛感到母亲那黯淡失望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那目光比鞭子还厉害,他最不忍心母亲这样的目光;若遇到邻里的女人们,她们会故作神秘地交头接耳一番再厌恶地冲自己吐两口唾沫以示她们的纯洁;一些坏小子们会一边调侃着“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一边一哄而上拿自己寻开心……自己成了可怜的阿Q,可却没什么“精神胜利法”可用。
将至的噩运似乎比现实中的不幸更可怕,“干脆打我一顿,打死我算了!”他重重地一拍椅子,心情坏到了极点,他不愿上课时竖起耳朵敏感地倾听身后任何一句轻言轻语,他不愿像小媳妇在厉害公婆面前那样低眉藏头夹着尾巴似的走路,他不愿任何一个人都能道貌岸然地严厉斥责他:“你想那种事觉得羞耻吗?”他不愿……明天,,也许是后天,太可怕了,自己活得已经太累了,又不是作家,不必再体验那更痛苦的生活。想到这他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家门。
一出门,迎面碰上个伛着背,走路也显蹒跚的“老头”,他认识这个“老头”,才五十挂零的人,曾是位精明能干的局长,为了件风流事,这才多少日子就变成这副龙钟老态了,人们将平日里积攒于心而不敢外露的嫉妒、怨恨、及其他的别有用意统统藉此发泄出来,谁叫你犯在男女关系上呢!积毁销骨,于人们嘴张嘴闭之间,“老头”那本挺得很直的背,驼了。“老头”朝他笑了一下,他觉得那笑中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现在轮到你了。和“老头”擦肩而过,他的脚步更快了。
五楼平台,冷风飕飕,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为什么要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退学?当“倒爷”去?去深圳?远离这里的人们……想得倒轻巧,算了,别受罪了……不能就这么怕死,死前强奸一个女人!说什么也得做一次男人!和那老王八蛋一样了!王兰我错了……以后的日子还精彩呢……别给妈妈丢脸了,下决心吧!还想娶个美妻好好享受享受呢……别造孽了……只要再跨前一步,他就将栽下楼去,但他却伫立着,久久地伫立着,眼睛注视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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