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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快乐的误会

  没想到我进入解放区已经太晚了,淮海战场上的硝烟已经消散,枪炮声已经沉寂。解放区的军民沉浸在欢乐的高潮中,准备打过长江去!我们这些从蒋管区去的学生被半路截留,被编入干部队伍随军渡江去接管城市。我从苏州来,当然应该回到苏州去,因为我熟悉那里的大街小巷以及那种好听而又十分难懂的语言,带个路也方便。至于回到苏州去干什么,谁也没有考虑,如果那时有人提出什么前途、专业、工资、房子等等,我们这一伙“小资产”便会肯定他是国民党派来的!革命就是革命,干什么都可以,随便。我们的组织部长却不肯随便,一定要根据各人的特长和志趣来分配,因此就出现了十分快乐的场面:

  组织部长把我们二十多个学生兵招集到一个祠堂里。祠堂的正中摆着方桌,桌上放着档案和纸笔,二十多人分坐在两边。

  组织部长是个大知识分子,早年毕业于交通大学的机械系。他对我们这些小知识分子十分熟悉:“现在要给大家分配工作了,组织上尽量照顾各人的特长和志愿,希望你们在回答问题之前好好地考虑,分定之后就不许犯自由主义。”

  当时的气氛本来很严肃,却被我的老同学,浑号叫丁大头的人弄得豁了边。丁大头的头其实也不大,可是他的知识很广博,天文、地理、历史、哲学他样样都懂一点。因为他的脑子里包容的东西太多,所以看起来他的头好象比平常的人大了点。他第一个被部长叫起来,

  “你想干什么呢?”

  “随便。”丁大头回答得很爽气。

  部长翻了翻眼睛:“随便是个什么东西?说得具体点。”

  “具体点……那也随便。”

  人们哄堂大笑了:“他什么都懂,可以随便!”

  部长也笑了,翻翻档案,“什么都懂的人到什么地方去呢?……我问你,你对什么东西最感兴趣?”

  “看书。”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呀,到新华书店去。”

  丁大头被一句定终身,后来在某地的新华书店当经理,而且是个很称职、很懂行的经理。

  第二个被叫起来的是个女同学,苏州姑娘,长得很美,粗布的列宁装和八角帽使得她在秀丽中透出矫健的气息。

  部长向她看了一眼便问:“你会唱歌吗?”

  “会。”

  “来一段《白毛女》试试。”

  “北风那个吹……”女同学拉开嗓子便唱。那时我们天天唱歌,谁也不会扭捏。

  “好了,好了,到文工团去!”

  这位女同学的命运也不坏,文化大革命前唱民歌,很有点名气。如今听不见她唱了,这小老太婆也可能是在哪里教徒弟。

  轮到我的时候便糟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最欢喜什么,除掉反对好吃之外,我好象对什么都欢喜。我没有任何特长,连唱起歌来都象破竹子敲水缸。

  部长等得不耐烦了:“难道你一样事情都不会干?”

  “会会,部长,我会替人家买小吃,熟悉苏州的饮食店。”我决不能承认万事不通呀,可这一通便出了问题!

  “挺好,干商业工作去,苏州的食品是很有名的。”

  “不不,部长,我对吃最讨厌!”

  “你讨厌吃?很好,我关照炊事班饿你三天,然后再来谈问题!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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