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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的“民本”情怀与“不争善胜”之道

作者:李养正




  《老子》传世,历时悠久,从战国以至于今,以其蕴义精湛,素为中外有识者所赞赏,引发的议论亦纷呈多彩,各执己见亦各循其是。余浅学哲典,无能深研,仅在诵读之余,稍有所思。我以为《老子》旨趣渊博,关涉广泛,而其中之最为扣人心弦者,厥为其真挚深沉的“民本”情怀与闪耀智慧之光的“不争善胜”之道。
  从周元王姬仁元年(公元前475年)至秦始皇嬴政二十六年(前207年)统一中国,此段历史岁月内,诸侯混战,强国兼并弱国,七雄(魏赵韩齐秦楚燕)逞威,争为霸主,造成烽火不灭,连年战争,故史称战国时代。我国旷古哲著《老子》,便成书于此段历史环境与时代背景之中。作者李耳谥聃,本为周室守藏史。古史官虽身在朝廷,但其地位与身价则处于一种较为超脱和明智的境界,亦即有着记录和评议时事的职能。李聃经历了时事的严酷动乱与变迁,目睹了百姓所遭受的艰辛苦难,已体察到了民瘼深重与民怨沸腾,国脉民命皆濒于危急之中。他凭其人道情怀,关爱民生和关切世事发展的胸襟,提出了治国安民的一系列主张,充分表现了伟大哲人旷达深邃,心系国脉民命的意志与智慧。
  《老子》中直接发出的“民本”情怀之强音:
  
  一、《老子》宣示和认定的世事是非准则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第49章)
  意即:为人们所崇敬、拥戴的品格高尚、智慧高超的人,不固执主观不变的个人心意,而是以广大百姓的心意为心意。百姓公认为“善”、“信”的,也便随之而关注和赞同。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第66章)
  帝王统治者,必须对民谦和,把民众的利益和位置摆在自身之前。这样,统治者虽处于上,民众也不会感到有重压;虽说“统治”是领而导之,民众也不会感到有损害。民众对谦和的帝王是会拥戴的;否则,处上而凌压于民,是不会得到拥戴的。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第58章)
  为政不事声张,其民必定淳厚。如第57章所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分析明辨,纤维皆审谓之察。察察指过分苛求而近严酷,其民则安得圆满如意,遂生怨尤不满。为政者应是“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第58章),为民而不伤民。
  
  二、对权贵统治者的指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第5章)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第9章)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竽,非道也哉!(第53章)
  权贵者生活骄奢,不顾国计民生。他们的宫室殿宇辉煌整洁,而广阔的农田却是一片荒芜;仓廪已经空虚,而他们穿着依然华美,足食美味佳肴,藏有大量的财货。他们就像是簧管乐器的领奏吹竽者,是一些欺世盗名的人。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第75章)
  民间饥荒,源自统治者的苛捐杂税太多。社会秩序难于治理,不是百姓涣散,而是统治者朝令夕改,折腾频繁。民命的轻生,乃是由于统治者只求更奢侈丰厚的享受,逼得老百姓无法活下去。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第72章)
  人民不畏惧威慑的时候,则严峻的社会风波便将发生。统治者不可搅扰和逼迫得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走入绝境。只有不压迫人民,人民才能不感到胁迫而安宁。统治者应当有自知之明和自爱之心,不可矜恃骄贵,为人民所厌弃。
  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圣人去甚、去奢、去泰。(第29章)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第77章)
  正告统治阶层的权贵者,不要为争夺帝王之位而作为,这只会失败,即使执政,也会丧失。明智的人,要去掉对权势的过旺欲望、对生活享受的奢侈和居处宫殿的安逸。天之道是有余者去补益不足者,而今之富贵者却是巧取掠夺贫穷的百姓。权贵者中有谁能以其财富救济天下贫穷之人呢?唯有道者能做到,无道者便不可能做。“富贵而骄”,只能是“自遗其咎”(第9章)。
  
  三、从民生出发,反对尚武兴兵和反对战争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第30章)
  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第31章)
  在战国时代,诸侯穷兵黩武,意味着争霸与杀戮,显示着不祥和的凶兆。故兵非君子之器,有道者也不主张以兵强天下。战争是残酷的事,军旅所践踏过的地方,只会荆棘丛生,一场大战之后,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凶恶的灾年。生灵涂炭,生产萧条。即使战胜,有何可美?引以为美的,是那些以杀人为乐的人,他们是不可能得志于天下的。在强权政治,以战争衡量、决定一切,风行以强凌弱、弱肉强食的时代,《老子》以民本情怀,喊出了非兵、反战的强音,这是多么难得和珍贵!
  
  四、对民生的理想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乐与饵,过客止。(第35章)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第80章)
  老聃经历了战国残酷的战争岁月,目睹了百姓的深重苦难。他不满权贵者的骄奢不仁,也厌恶诸侯间阴谋诡计的相互倾轧。社会动乱,民生凋敝,以及周室的衰微,使他一心向往的是社会的安宁,百姓的安居乐业。百姓可以不因战乱而流离失所。消除大国兼并小国,避免强者欺凌弱者,根绝巧智者去诈骗诚愚者。他凭借丰富的阅历与渊深的知识,在头脑里勾画出了一个纯朴、安静的理想王国。既无流徙往来,也便可以不用舟车;既无战争,也便可以不陈列甲兵;既无巧智搅世,也便只需结绳记事就行了。邻国之间,安宁得鸡犬之声可闻,再也不会有充耳的战鼓雷鸣与干戈抨击、人马喧嚣之声了。在这理想之境内,对那些外地投奔来的人,也都乐予食物,使他们也可以安宁、平静、康泰。老聃深深地憎恶动乱,故而他殷切地期望安定,让动乱的痛楚远离人民,大家能在和平的环境中,过安静、纯朴的日子。至于这种对宁静的强烈追寻,是否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由于历史条件以及他自身条件的限制,老聃也就未能走进拓新的理想境域了。而他的民本情怀,则是令后人深深感动和崇敬的。
  紧接着我们应关注到,《老子》虽然满怀深情地虚构了他理想的国家,但他面对的却仍然是周室衰微,诸侯纷争的严峻社会现实,国脉民命依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并不是空望明月而遐思长叹,为国家民生谋,以积极的精神和态度,向社会宣示了效法自然天道“不争善胜”的应世治世主张,亦即既可避开战争,化干戈为玉帛,又可取得“善胜”效应(造福于百姓)的自然之路。
  (一)以自然天道“无为”、“不争”为理论指导方针
  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第25章)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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