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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我听到了来自地毯上微微的喘息声和衣衫的窸窸窣窣之声,我依然弹着箜篌,很过的一段过度的乐曲,我继续唱着歌:“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春风烂熳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髫鬌妆成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

  喘息声没有了,衣衫的窸窣声也没有了,一切安静得不可思议,仿佛我刚才不过是一种幻听和幻想。

  “姐姐,你都弹了三遍了。”赵合德的声音如常,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汉成帝并没有来,而我竟弹了三遍美人梳妆歌。

  “是吗?”我有些恍惚,站了起来,在黑暗中头忽然一晕,望地上就倒下来。

  倒下的过程真是漫长呀,我觉得自己掉入了无底洞,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一样。一个有力的怀抱接住了我,这个怀抱有种奇怪的熟悉。

  我陷入了奇怪的狂乱之中,地狱之火再一次升起,热烈地焚烧着我,灵魂化成蝶,片片飞舞,在哪一次梦境之中,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绝不会错↓

  “姐姐,你接着弹呀。”赵合德的声音唤醒了我。

  “啊——”我一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箜篌边,手放在弦上,刚才的坠落,刚才的怀抱,刚才的火焰,刚才的狂乱,都不过是幻觉。

  “你才弹了一半的曲子。”赵合德埋怨,“歌也只唱了一半就停下来了,弄得我的舞也只跳了一半。”

  我向她那边一看,烛光依然如豆般闪烁,她的身影摆成一个美妙的姿态,正向我这边看来。

  “哦。”我从中间开始弹下去,并唱道,“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春风烂熳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髫鬌妆成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

  赵合德舞起的风又像刚才在幻觉中一样,把烛光扑灭了。在一片黑暗中,气场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这一次我不能再陷入幻觉了。地毯的中央又响起了微微的喘息声和衣衫的窸窣声,这一次不会是觉了吧,我不敢出声,第二次弹起了曲子。

  喘息声忽然停止了。

  “你是合德。”汉成帝的声音。

  谢天谢地,这一次真的不是幻觉,是他来了,我的心忽然悬了一下空,那么,刚才他和赵合德是在……

  “主上,今天我和姐姐换了一下角色。”静了一下,黑暗中赵合德吃吃一笑。

  “飞燕的箜篌和歌都不比你逊色啊。”汉成帝道。

  “难道主上不觉得我的舞姿也不比姐姐逊色么?”又静了一下,赵合德嗔道。

  “黑暗中,如何看得见。”汉成帝的声音近了,似乎正向我走来。

  “那我白天为主上舞一曲吧。”赵合德的声音在黑暗中更加娇媚异常。

  汉成帝的气息在我耳边拂过,我的心一跳,身子一软,倒在他的怀中,箜篌声截然而止。

  火焰烧起来,只有我和他,连黑暗也不复存在了。

  当我最后软绵绵地躺在地毯上的时候,我的幻觉又来了,我觉得气场又在微妙地变化着,除了汉成帝,赵合德和我,这大殿中似乎还有第四个人!

  赵合德走了过来,准确地摸摸我的脸,我简直怀疑她是猫妖变的,怎么可以在这一团漆黑中这么准确地找到我,并且摸摸我的脸呢。

  “真黑。”她说。

  汉成帝笑道,“再黑我也能分辨出你们姐妹两个。”

  赵合德短促地笑了一声。

  在她的笑声中,我觉得有一阵风向门口飘去,那人出去了,我心中暗想,然后一阵轻松,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会为这个担心,也许那只不过是一个黑衣宫女。

  “姐姐在想什么?”赵合德问我。

  我嗯了一声,没有回答她。

  “顺娘!”赵合德叫了一声。

  门口忽地亮起一豆烛光,烛光下顺娘的眉眼蒙胧,一身黑衣,原来是她,一直在门口侍侯着,我的心完全放下来,然后一个念头钻进我的脑中:刚才我在担心什么!

  “把乐伎舞姬们都叫进来吧,今晚上你们姐妹只管高乐,想听什么曲子点什么曲子,想看什么舞就让她们跳什么舞。”汉成帝对顺娘说。

  过了一会,烛光点点,一队黑衣乐伎和舞姬飘进来,这样的场面是很刺激,有点像送葬一样,我忽然想,十多年前,安心的肉身也许已经死了,有没有送葬的人呢。

  坐在厚厚的地毯中,听着神秘的乐曲细细地在耳边响起,看着一群黑衣舞姬在鬼火般的烛光下缓缓起舞,她们的黑衣是用极轻的黑纱裁成,无风自飘。

  美酒一杯杯下去。

  我在些恍惚起来,这一切都是这么不真实,是不是我好像那个做黄粱美梦的人一样,要把长长的虚幻的一生梦完,然后打个哈欠,在我蜗居中的那张有些凌乱但是很软的床上醒过来?燕风会拿着一盒酸奶和一个香芋面包,满面笑容地弯下腰,说声,亲爱的小懒猫,是舔酸奶的时候了。

  “再喝一杯,我的飞燕。”汉成帝搂住我,有些醺醺然地说。

  我回过神来,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想起燕风来,我自从来到西汉,似乎从来没有想起过他来。因为他在我还是安心的时候,已经OVER了。现在忽然想起来,其实他带给了我很多温馨和快乐,很多难以忘怀的记忆。

  我就着汉成帝的手,又喝下一杯酒。

  “主上也喝一杯。”赵合德的声音很模糊。

  我昏睡过去的最后意识是汉成帝紧紧搂着我,倒在又厚又软的地毯上。

  就好像倒在了厚厚的云层里。

  无法面对↓

  安心还是每天在彼特的陪伴下去看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催眠和引导下,进行恢复记忆的治疗。效果并不怎么好,每次在黑暗中出现亮光,安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失去了向那一道亮光走过去的勇气,虽然那道亮光一次比一次强烈。

  “安心,不要放弃,面对它。”心理医生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平和。

  不要放弃,面对它!安心一步一步地向亮光走去。

  心理医生注视着她的表情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她很迷惑,越来越迷惑,迷惑里有不安,不安慢慢变成了怯懦。

  “走过去……”心理医生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走过去……”

  安心的睫毛猛然抖动了一下,眼睛忽地张开,从床上跳了下来,大声道,“我不能……我做不到!”

  “只差一点点了,安心。”心理医生站起来。

  安心使劲地摇头,“不,我再也不要进行下去了,头很痛,很难受,我不想找回失去的记忆了,谢谢你医生。”

  “安心,你这只是对自己所不知道的过去的一种恐惧心理,是一种正常的反应,你想一想,也许那些过去都是一些美好的回忆,或者是在你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东西,如果你忘记了,那么这一辈子你就再也追不回来,再也无法拥有了,难道你就这么让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此丢失吗?如果它不是那么愉快的,也是你生命中的一段,你都经历过了,为何不敢去面对呢?”心理医生轻言慢语。

  安心沉默了一会,“医生,我现在很累。”

  心理医生道,“你先回去休息,想一想,你什么时候想再继续,都可以找我。”

  安心感激地对这样微胖、有着希腊式的漂亮鼻子的中年女人点点头,便走出去了。彼特正坐在椅子上闭目深思,一听到脚步声,便张开了眼睛,他看见安心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怜惜道,“这对你来说,是有点残忍,因为你并不知道那团黑暗中有什么。”

  心理医生探出头来,对彼特道,“彼特先生,你能进来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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