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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九珍在琴面前完全变了一个人般,神情是那样的认真肃穆,她抬起那柔软的双手,低眉缓缓地弹奏起来。

  的确是那久违的韵律……虽然弹奏的是同一个曲子,但却与端豫王的不尽相同。只是那神态、那手势、那弹奏出来的感觉无一不让我感受到端豫王的气息。这便是他教育出来的女儿,像他一样的优秀。

  直到九珍弹奏完毕,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沉思里。

  “母后,母后?”九珍唤我,紧张地问:“母后,女儿弹奏的还行吗?”

  “当然”,我率先鼓起掌来,“当然,每次听这首曲子,总是能让母后想起许多事情来。勾人心绪,这不正是弹琴时人皆追求的境地吗?母后以你为傲。”

  九珍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头自谦道:“不过女儿弹奏时自己倒还没什么特殊感情。十二皇兄跟我说那是因为我还小,以后肯定会感触越来越深的。”

  我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的端豫王,正是,这也是为什么端豫王和九珍弹奏同样的曲子给人感觉却不相同的原因了,端豫王饱经沧桑,而九珍只涉世未深。若是端豫王弹奏,恐怕更加的动人心魄吧。

  这期间权禹王和端豫王互相说了些祝贺和敬酒的场面话,更多时他默默举杯饮酒,也不知他那波澜不惊的神色下面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他还在思考我给他出的问题,或者他现在已经在想着没有身份出席宴会的幺娘。

  若不是九珍不明所以,一直在滔滔不绝的讲话,宴会想必会非常尴尬吧。

  我对九珍说:“女儿,今天就睡母后的寝宫,咱们母女俩一个被窝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我说完这话,能感觉到权禹王向这边投来的目光。

  “好啊,女儿有好多话想和母后说呢。”九珍欢快地答应道。

  之后便再无他言,只一心地听端豫王回答他人的问话和下面压抑的舞蹈。

  不知不觉被妃嫔敬了几杯酒下肚,神智就有些恍惚起来。我知道自己恐怕是醉了,便支起胳膊轻轻按压额头,希望自己清醒起来。

  权禹王在此时终于发话了,对左右吩咐说:“太后怕是醉了,扶太后回去。”

  “哀家不胜酒力……”我知道自己再撑下去说不定会失仪,于是站起来,走路轻飘飘的,“你们继续欢饮,哀家恐怕是要先退了。走之前哀家最后敬端豫亲王一杯,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朵颐的照顾。来,端豫王,哀家敬你一杯。”

  端豫王慌忙也举起杯子,担忧地看着我。我走近他,与他歪歪斜斜地碰了一下杯子,将酒一饮而尽,想不到此时身子也软得支撑不住,险些要倒了下去。

  端豫王手慌脚乱地扶住我,就听见权禹王对左右厉声说:“内侍!还愣着干什么!”

  我软软地倒在端豫王的臂弯中,微微地喘着气,心想我以往怎么没有发现端豫王身上的熏香也是如此好闻呢……

  我挥手阻止了想赶上来的内侍,无力地说:“不要拿你们的脏手碰哀家!端豫王,哀家头晕得很,扶哀家回去……”

  我的手搭在端豫王的臂上,正踉踉跄跄地要离去,就见权禹王冲了过来,拉起我的左胳膊,沉声说:“端豫王恐怕不认识尔玉宫的路,还是让朕送太后回去吧。”

  权禹王说这话到底只是表面意思,还是想对端豫王暗示什么呢?

  不要此时拿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我,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对幺娘施以柔情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于是我用尽力气甩开他的手,冷淡地说:“皇上的孝心……哀家心领了。皇上还是忙自己的事吧。”

  出来后,趁九珍不注意,端豫王低声质问我:“奴兮,你在这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拼命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今天高兴,喝多了几杯。哎,现在被夜风吹吹,感觉好多了,你还是先返回殿里,我叫宫人带我回去。”

  端豫王有些生气地说:“我与你这么多年,怎会不知你若是高兴时饮酒,是不会如此不胜酒力的。”

  “不不,我们分开这么多年,有些习惯我早变了……你不可能像以前那么了解我的。”我极力否认道。

  42、罪孽

  接下来的几天里九珍一直与我睡在一起,权禹王是不可能过来的,而幺娘还好端端地在凤仪宫里活着。

  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说是心如死灰却依旧堵得心痛。

  欣慰的是九珍终于回到我身边,因为她常粘着端豫王,也使得端豫王有许多出入尔玉宫的理由。分隔这么多年,刚开始相处总是有些生疏,但提起这后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所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说起小时候的事,两人都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半天,说完之后两人又都是感慨万千。

  九珍在一旁一惊一羡地听着我们回忆往事,听完后说:“母后您与十二皇兄这样不便是书中说的青梅竹马吗?若不是您后来嫁给父皇,恐怕我现在就是十二皇兄的孩子哩。”

  我与端豫王对视一眼,端豫王凝视我的眼神温柔而深邃,就像权禹王透过幺娘看尤妃一样。是啊,我与端豫王是原原本本的青梅竹马,但是为什么一开始我便会义无反顾地陷入到对权禹王的苦恋之中,却从未考虑过一直在我身边的端豫王呢?

  我这个人,是不是容易得到便不懂珍惜呢?还是权禹王那犹如父亲般的教导和偶尔斥责正是我自小一直憧憬和不断追求的呢?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会选择另外一种人生吗?求皇上指婚,和端豫王生儿育女,一辈子琴瑟和好地生活在一起。

  “母后,我们三人合奏一曲好吗?”

  “此时此景,正吻合了那一首《雪夜》,我们就合奏这一曲好吗?”我唤宫人拿来乐器,又命人打开窗户,已经下了一天的雪将外面映得白茫茫的。

  我知道,端豫王除了琴技,还擅长吹埙。端豫王也知道,虽然我常弹琴,但也精熟于琵琶。于是九珍弹琴、端豫王吹埙,我拨琵琶,三人呜呜地应合起来。

  这样的场景让我暂时忘却了这么多天的愁闷,只一心沉浸在那婉转悠扬的乐曲之中,我的心似乎也得到了那样的净化。

  炭火偶尔的噼啪作响。

  等弹奏完了,就听见年欢在外面轻轻地咳了声。我叫她进来,年欢小步到我面前,在我耳边低声说:“刚刚皇上本是过来的,不过看见您在弹琴,在门口驻了会儿就离去了……”

  听到这话我说没有一点反应那是骗人的,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平静下来,解释说:“他恐怕是过来想跟哀家商议一下皇后登位一事的……”

  那么多天以来我和九珍与端豫王相处得很开心,亦是我首次没有催促让端豫王离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舍不得他,不舍得放开和他在一起时心中归为的安宁。

  转眼又到了上元灯节,而与权禹王共度上元灯节的日子已经不堪回首。

  那天我沐浴更衣,出来后我像小时候一样,喜欢随意披着浴袍拖着湿漉漉的长发光着脚走来走去,后被告知端豫王已经等候一些时候了。我忽然想起,他应该是来向我来告别的,我留他到元宵节之后,然而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是不得不走了,也没有理由能再留在这里。

  我被人服侍着披上长袍,命人将端豫王请进小厅,那里面早已生了许多炭盆,室内温暖如春。

  我靠在矮几上,两名宫娥低着头在后面细细为我擦干头发。

  端豫王进来时先怔了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解释说:“请原谅哀家如此失礼……但若是等到头发干了,恐怕还要亲王候好些时候呢。”

  端豫王眼睛不敢向前看,干咳了一下说:“没什么。太后随意就好了。”

  我见端豫王并未和九珍一起,想必是趁九珍不粘他时而来,这么多天还从未单独在一起过,走之前恐怕有些话要对我说吧。于是看头发干得差不多,就差左右服侍的宫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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