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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好,好。”李太后胸口起伏,言语迟疑,闭上眼半晌,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那你父亲呢?他一定知道李芙嫁于青王的事,他不阻止,便是……”

  杜子溪猛地抬头起来看着她,又低下头去,恭顺无比,道:“母后想挑拨离间吗?”

  垂头却遮不住眼中的耀耀的光华,艳阳从殿外照在其上,李太后陡地想起,常年征战的兵将,夜夜上油磨刀,那刀尖上也是这样的光芒。

  李太后闭上了眼睛,心中想:她也一定是夜夜磨刀以待,我败给她,实在并不冤枉。

  一旁的李嬷嬷吓得上前搀扶住她,哽咽着哭出声,李太后的面颊现在是冰凉一片,她想,她也曾这样痛哭过,嫁给陈王后,失宠,失子,失去一切可以依凭的东西……可现在却一点都哭不出来了……

  好半晌,李太后闭目开口:“有些事我现在做不了,可你能!你可以不管我,但是封荣是你丈夫,为了他你必须得做。”

  “我知道的,母后,为了他我谁都可以除去。”

  杜子溪娓娓应来,那人命之事,也只是轻描淡写,仿佛不过捻死一只蝼蚁。

  出了康慈宫,经过长长的宫道,杜子溪在宫婢的簇拥下前进,初时步态悠缓,而后却愈行愈快,好像有人在身后追逐一般。

  皇宫的北苑,峰石林立,一块块近百年的湖石如美人指笋罗列,围成花坛小径,快雪亭筑在假山之上,登于亭上,俯瞰花草松竹如丹寇点缀其上,即便是冬日也是绝妙的景色。

  杜子溪却无心欣赏,她凭栏而立,寒风带起衣袖,飒飒的凉意逼入人的心脾。斗篷颈上一圈上好的貂绒,细细摩挲在肌肤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她的心也似被一只手紧紧的掐捏着,她不得不抚着胸口微微喘息。

  她知道,捏住她的心的,是自己的手。

  亭中有楠木屏门六扇,屏风质朴并无任何镶嵌,只是透雕以寿山福海的图饰。屏后有极轻微的仿若碎玉似的声响,快雪亭居高清冷,四周阒无人声,隐隐约约的响动,穿过屏壁,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逐渐近了,恍似冰与冰撞击的脆折有声。她想起,那种玉饰名叫“禁步”。

  杜子溪心里一动,微微抬首,道:“昌王。”

  身侧女官上前一步,躬身道:“王爷,皇后御驾,请回避。”

  陈启自屏后缓缓踱出,混不在意,仍旧笑着上前来,倒是女官先赤红了双颊。

  “原是带着新娘子去康慈宫拜谒的,结果听说太后身子不好,侥幸就免了。倒不想在园子里闲逛,却遇到了嫂嫂。”

  旋即躬身行礼:杜子溪一摆手,女官随即退开来。

  陈启上前一步。

  亭中一缸金鲤,据说自极北之地进上来,体细不惧冬寒,水面都结了一层薄冰,金鲤还在冰下游动。

  陈启往缸里看去,笑道:“皇后嫂嫂在看鱼?”

  鱼多了,细细的尾鳍划过水下,金鳞一缕缕,一片片蔓延开来,卷曲交织,如盛放的花,杜子溪没来由地一阵反胃,又不得不强自忍住。

  “鱼和人一样,多了也让人厌烦。”陈启目中精光一闪,浮起复杂难解的笑意:“有时候去除厌烦其实很简单。”

  杜子溪微阖了眼,无视陈启目中足以将整缸鱼水蒸发殆尽的暗火,轻叹了口气。

  陈启陡地低声道:“我听说漠北有一种毒,采自蝎子和五彩蜘蛛。毒性可互冲,缓上几日,然后一旦发作不可收拾。”

  说完,注目于她,见她面色淡定,恍若未闻,就又似来时一般,匆匆而去。

  倒是女官呀的一声。

  杜子溪仍旧看着金鲤,缓缓开口:“怎么了?”

  女官忙答道:“昌王爷落下香囊了。”

  “……拿来。”

  女官她把荷包轻轻递到杜子溪手里,她很自然地在鼻下轻轻地闻了一闻,抬头时浅浅微笑。

  过了十五,便是杜江的七十五岁的寿辰,各省仍旧无雪,今岁准定是饥荒大作,大陈朝自开国以来,从来就没有遭过这样的天谴!天怒者谁?人心于是惶惶,民间传言如风,老天爷要收人了。

  封旭入宫时,天上倒是有了阴云,却仍然看不出有降雪的迹象。入了钦勤殿时,副总管内侍方进殷勤的迎上,让座上茶后,低声道:“万岁爷去墨府了。”

  封旭点了点头抽出中取出来一个红封袋,脸色不变的说:“最近有人送了一笔款子,你分点儿去花。”

  说着,将红封袋往方进手中一塞。这不是头一回,他亦就老实收下,而且还抽出银票来看了一下。

  一看动容了,竟是十万两!

  封旭淡淡道:“阁老的寿诞,务必让万岁出席。”

  待封旭走了,方进心里装了事,询问了小内侍,知道德保今日并不当值,提了两盒点心来找德保。

  德保正歪在炕上对着日色瞧着一卷画轴,一个小内侍刚端上了茶。德保见方进进来,也不招呼,反倒缓缓卷起了画卷。

  方进嘻嘻笑着上前,亲自接过茶,挥挥手打发走那小内侍,跪在德保眼前,将茶盏举过头。

  德保这才眯眼睛看了他半晌,笑道:“得了不少?”

  方进涎着脸道:“奴才怎么敢收,自然要孝敬总管您的。”

  却听德保忽然笑了几声:“一般是奴才,谈什么孝敬不孝敬,何况这银子是给你的,我自然是不能要。”

  “过了十五眼见着就是杜阁老的寿辰,青王他……请万岁务必出席……”

  半晌,德保朝着阳光惬意地闭上眼睛,似睡着了一般。

  “人家交代你的事可得好好办,不然不止是对不起这银子了!”

  方进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应道:“是!”

  待方进去了,德保重又展开画卷,画中女子明眸善睐,风姿绰约。

  右角处一行小楷工整匀秀——燕脂淡淡匀

  夜色沉沉,华灯初上,鎏金火炉被寸长银炭烧得红彤彤的,偌大的西侧殿却只点了四五盏烛火,斑斑驳驳似明似灭的,暖暧成一片。

  正在唱曲的男伶执着纱扇,琉璃翡翠,烛光水晶,透过来映出去,燃烧着的焚香和鲜花佳酿一起散发着诱惑的味道。

  美酒,美食,顺从的、可以随意享用的男伶、柔软到了极处的身子……这些对李原雍已经足够了。

  设宴的封荣借着更衣到了偏殿。

  不一会儿连月亮都躲进了云里,烟蒙蒙的醉软风情,偶尔传出夹在瑟瑟琴声中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喘息。

  很长一段时间后,衣衫不整的男伶附在封荣身边,耳语片刻。

  而封荣只是啜饮着酒,烛火的朦朦红光点点落在他的身上,但棕色的纹锦袍颜色颇深,烛光反倒淡了。渐渐他微蹙起长眉,唇际抿起更是一种讥诮得入骨三分的冷笑。

  男伶一个激灵,慌忙退了下去。

  封荣站了起来,起身往侧殿深处,黑暗的尽头走去。殿深处纱幕半垂,他停下脚步。

  空中弥漫着一层静悄悄的青黛色雾霭,若有若无的芬香。

  封荣突然对着帘幕后开口:“杜江已经忍不住了,李原雍真的以为杜江纵容着他将女儿嫁给青王,也便会让他坐上内阁首辅,那么痛快的就把漠北粮饷发了!殊不知老奸巨猾的杜江,只是借着要粮饷,而布下杀招。”

  顿了一顿,他又道:“棋盘上的子都在按照我的预想动着,你说的没错,青王果然是一步妙棋。”

  封荣面前的帐幕,殿内微弱的烛火只能映上斑点,使纱浮起一簇簇的光影。

  很长时候后,有个男子沉静得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情感缓缓蔓延过来,犹如无形的风,拂动了纱。

  “李氏即将一败涂地!党争之后势必是杜氏一方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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