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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十一放马归来,卸了几人行李提在手中,不知何时,立在子夜身后。怔忡之间,她竟没有发觉。

  她下意识抬头,晃得钗头的珍珠颤颤而动,心中有万缕千丝,繁繁难解。

  十一探究的目光如影随至,一缕缕落在她背上,仿佛将她看穿。她背上猝然生寒,这一刻,终有了躲避不及的狼狈。

  她定了定神,伸手猛然推开房间的门。阳光哗的一声满屋泻进,照得原本暗无天日的房间蓦然一亮。

  她轻望一眼,似浮光掠影,蜻蜓点水,却足以让她望定的眼神骤然松软。

  一架穿枝过垄的花鸟纹透雕花梨木落地罩,将一室锃亮隔为内外两间。进门一对鸡翅木香几,几上摆了一对雪花金压经连座铜炉,一排两对透雕靠背玫瑰椅,另一侧贴墙摆着一架蟠螭纹多宝格,格内一柄嵌了碎金的玉如意通体莹润,文竹蕉叶饕餮纹瓶中插着两枝花色正艳的朱砂丹桂,其余古玩,不一而足。

  子夜呆望着满室熟悉,浑身如遭电击。似受了无形的蛊惑,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浑浑噩噩地转过紫檀点翠嵌牙风景插屏,走进了内室。

  翘头案上,醒目地搁着一方玉斑圆雕的青玉瑞兽砚滴,温润细腻的青玉在日光下散着绮光流离的色泽,诱惑着她不自觉移步而来。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玉身,触手一股沁人心脾的爽寒。她用指腹轻轻摩挲过玉中雕琢的小兽,有一瞬间的迷离,口中喃喃自语,“萧逸,你将这里还原成当年倾云殿的模样,是要让我旧梦重温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

  花树装缀的小院内,十一手提重物,默默望定房内,忽然嘴角半勾,逸出一抹勾魂微笑。

  日薄西山,最后一缕金光也被山峦敛去,少了白天的指间秋阳,邛城鸦青的暮色里,已有了微微侵骨的寒意。

  “他们不在那里?”斜靠在软榻上的女子,霍然直起身子,一瞬间失了刚才娴静如水的悠然,“当日我反复交代了义父,让他带着娘住到东肆大街,义父素来稳重,就算中途有任何变故,他也不可能迟迟不和我联系。”

  “蓝宁在东肆大街置下的屋子,衾冷被寒,积了厚厚的灰尘,可见根本没人住过。青弦在这一日之间,几乎将整个邛城翻了个底朝天,但是陆大侠和莫娘连同蓝宁就好像在邛城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无迹可寻。”青弦语调迟涩,一脸疲惫。

  子夜瞬间失了血色,“青姨,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怕……只怕他们已经出事。”

  青弦见她面色发青,指节隐隐泛白,正要安慰,十一沉郁顿挫的声音缓缓响起门外,“姑娘——”

  “什么事情?”子夜整了整苍白容色,深呼吸一口,扬声回话。

  “有客来拜。”

  “哦?”如平静的湖面蓦地投进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出回漾,白浪相互撞击,金玉银屑四溅。子夜与青弦色色迟疑,不由面面相觑。

  当日仓皇南去,两个人十年不曾踏足邛城,当年旧识,都葬在那场浩劫之中,想不到刚进邛城,落脚未稳,就有人来访。

  她银牙微咬,原本黯然的双唇立刻浮上一抹妖异的嫣然:此时大摇大摆找上门来,只有他的人。

  莫非……莫非义父和娘都已经落到了他们手中?

  她心中一凛,心狠狠被揪起,新仇旧恨一起涌来。

  子夜柳眉微锁,杏目含嗔,似嗅到了猎物的猛兽,沉声道:“让他进来。”

  房门被人在外轻轻打来,一个青衫磊落的男子跟在十一身后亦步亦趋地进房门。男子俊目四扫,显然对一室摆设极为熟悉,目光明显怔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缠绵悱恻地低低唤她,“琳儿……”

  子夜见他勾动往事,目光迷离,面上不冷不热道:“殷公子贵人多忘事,我是子夜,殷子夜。”

  “是啊,子夜……是我健忘。”殷子扬目光上移,正好撞进子夜冷然双眸内,惊觉她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映满对他的陌生疏离,心猛然一缩。

  “段天璃叫你来做什么?”她单刀直入。

  “带你去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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