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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他的声音沉郁低哑,仿佛尽力克制自己,深邃如渊的眸光之下,隐隐压着无边的惊涛骇浪,似乎眸光一转,所有极力埋藏的心事就会山崩地裂般奔涌而出,再也无法阻挡。

  子夜觉出他话中微颤的异样,惊疑的视线落在他沾了雨水的身上,不由大吃了一惊。

  霍长安如在水中浸泡,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皱巴巴的衣服黏在身上。不断有雨水从他黏在一起的发梢滑下,落到衣襟之上,继续下滑,不一会儿,地上就积了小小一摊水渍。他如一只斗败的公鸡,面色灰败地望着她,哪里还有半点往昔的风流倜傥,清高孤傲。子夜心头一软,目光转瞬温和,低叫:“少安,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淋了雨,如果不将湿衣服换下,容易生病。”

  “你关心我!”上扬的声调中有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欣喜。

  “你是我的朋友,我理所当然要关心。”子夜尴尬。

  “仅仅是朋友?”声音急转而下,多了几丝患得患失的落寞,他眸光明亮,仿佛蕴集所有天地光华,温婉柔和地望着她,声音却失了从前的邪魅,几乎颤抖,“子夜,你愿不愿意放弃一切,甚至……国仇家恨,和我隐居山林,闲看花落,静听流水,或者快意江湖,仗剑豪情,你……可愿意?”

  他知道了什么?

  似被他三言两语击中心底掩藏的柔软,肩膀上,传来他手指抚过留下的温柔缱绻,子夜猛然一颤,一双晴岚几乎化作雾霭。

  放下所有,甚至国仇家恨,只要轻轻地踏前一步,对着他说一句愿意,就可一语成佛,瞬间永生。她仿佛看到眼前金光烁动,花木葱郁,斑斓的鲜花丛中,她倚梅而嗅,双目流转,如滴华翠。身后的天地万物,全部化为虚无。

  只是,她能放下吗?

  血玲珑,天聪哥哥,莫娘……乱世多纷扰,她生在其中,逃无可逃,从来都不可能是自由的。

  她咬着牙,冷冷逼出一句,“我不懂。徐少安,你醉了,醉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与他不过数指距离,依稀闻得到他身上散出的浓浓酒气,或许他醉意盈眉,醉后的话,又有多少能当真。

  “我醉了……呵呵……”他目不转睛地痴望着她,飞扬的眸光却瞬间黯淡。眼前的女子长发素挽,眉目楚楚,让他忍不住想和昨夜那样拥在怀中,万般怜惜。目光过处,却分明是她拒人千里的冷淡疏离。

  他心中抽痛,脸上却转开张狂放肆的笑,“但愿沉醉不愿醒。子夜,我果然醉了。”

  他的手从她的肩上滑落,缩入袖中,触袖冰凉已极。

  他长啸一声,不待子夜答话,转身跃出窗外,飞进天地间那一挂绵绵如针的帘幕之中,再没有回头。

  酒入咽喉,穿肠过。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他素来狂放不羁的心,一不小心跌在了她的身上。

  是上漪园中初见,一眼望见她手中那盏与众不同的宫灯,是故意逗得她脸上浮起似嗔还怒的笑容,还是那双分明狡猾的善睐明眸,却在扮柔弱博同情时,一声不吭偷去他九龙令的诡谲心计?

  他已经分不清了。

  【第十章】

  十年一觉扬州梦

  漾过半天的重重云霞,都被夕阳的余晖染成深深浅浅的璀璨之色,朱灰金、玫瑰紫、胭脂红、桃花粉……满目华彩流光,旖旎似画。

  萧逸静坐殿中,左手捧着奏章,右手握紧朱笔,不时低头提笔批注几句,光洁的额头拧成“川”字。

  过了晚膳时分,萧逸废寝忘食,却苦了一殿侍候着的太监宫女,明明腹中唱响空城计,却谁都不敢开口说饿,只好可怜兮兮地望着陪在萧逸身旁同样忙碌着的子夜。

  皇帝素来性情冷峭,大权在握之后,更多了几分睥睨天下之迫人气势,阖宫上下,自然无人敢和他多说一句话,更别说求情。

  曾有一次,萧逸秉烛批阅奏章,伺候了大半夜的小太监唐卓终于抵不住困顿,睡眼蒙之中,失手打破了皇帝最心爱的七色琉璃盏。帝王之怒,大则伏尸百万,小则流血三尺,总管太监王海被萧逸青冷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慌忙勒令侍卫将唐卓拉出。眼见顷刻之间,唐卓就算不命丧当场,也要被打得皮开肉绽,一殿下跪的人,大气不敢轻喘,只有子夜如夜之女神翩然降临,施施然立在殿中,言辞恳切地替唐卓求情。

  子夜大胆顶撞,众人只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皇帝会连她一起惩罚,谁知皇上淡淡望了子夜一眼,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命人放开唐卓。唐卓一场弥天浩劫竟在子夜三言两语中就此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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