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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啊——”

  院子里传来瑶儿一声长长的惊呼,紧接着是一阵水盆落地,清水乱拍地面的声音。瑶儿清脆的声音很快转为柔润的娇嗔,“三公子,你怎么不声不响站在这里?吓了奴婢一大跳。”

  霍夫人也被这嘈杂的声音惊起,蓦地从怔忡中清醒过来,很快整了整脸上的容色,嚅动着嘴唇,似乎刚才的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垂下头虔诚地低诵经文。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敛去迫人光芒,打着一脸倦容的霍长安白衣微皱,披着一身烁目的金光,提步走了进来,冲着跪在佛前的单薄背影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似夏日午后,布满阴霾的天空中缓缓从远处滚出的闷雷,沉沉地迫过来,压抑得仿佛窒息。

  霍夫人眉色不动,恍若未闻地垂着头低低诵着经文,直到一遍念毕,才放下手中珠串,缓缓地睁开眼,“安儿来了。”

  “娘。”霍长安眼疾手快,忙急跨了两步,上前伸手扶过母亲,小心翼翼地将她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小心试探,“娘,一直以来,儿子心中盘旋着一个心结未解,不知道今天娘是不是可以给儿子释疑?”

  “安儿要问什么?”霍夫人眸光一转,波澜不惊的黑瞳骤然闪过一丝明光,又很快被晨光打散,沉沉如古井无波。

  “这么多年,娘独宿一隅,每日里晨钟暮鼓,青灯古佛,清茶淡饭地度日,不愿意和爹爹住到一起。”霍长安柔波一转,邪肆的凤目中多了几分难言的惆怅伤感,淡淡地在四周萦绕开来,“爹虽然不像儿子和二哥这样时常过来探望娘,也从来不踏足娘住的思宣小院,但娘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落在爹的心上。爹一门心思扑在家国大业上,这么多年,身边却连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人都没有。从前总怕伤了娘与爹的心,儿子心里就算有万千疑虑,也只有咽在心里,不敢问出口。”

  “那今天呢?安儿又为什么会问起?”脂粉不施的脸上,翻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宣泄出无数刻在旧日时光的往事,连向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声音,也在这悠长的回忆中微微颤动。

  “儿子想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情,让娘几乎遁入空门,从此和爹反目成仇?”霍长安抬头,黑瞳无比坚毅,“是不是……和病死燕国的大哥有关?”

  “宣儿……”霍夫人的目光蓦地一抖,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瞬间烟浪迷离。良久,才从怔忡之中回过神来,笼了一脸哀伤,朝他惶惶的脸上直直掠去。

  她凄凄地咧嘴,眉稍笑意凉薄,满目恨意,似秋霜打过的花朵,无常的朝露过后,唯有凋落成泥。她的声音干涩而低沉,空寂不似人语,“一切恩爱会,无常最难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安儿,旧日恩怨,如一把剜肉利剑,令生者长痛,死者难眠,娘早已溺毙其中,无力自救,你又何必踏进这惊涛骇浪中来,承受这份不应该承受的苦痛。”

  “娘——”霍长安嚅动嘴唇,极欲辩驳。

  “娘倦了,你走吧。”空气中一抹烟灰轻泻,将搭在她另一只臂上的双手瞬间拂落,不留下半点儿眷恋。

  霍长安滞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再次双目闭拢,脸上的表情超然于世般淡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分明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不再说,转身朝门外而去。

  “安儿。”霍夫人突然睁眼,望着他纵然倦怠却依旧不掩挺拔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开口,“安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已经有一小会儿,只是娘素来睡眠极浅,容易被细微声音惊醒,儿子不敢打扰娘亲休息,来了小半个时辰,一直等在院外树下。”霍长安目光一转,双目陡然亮了起来,“娘有话说?”

  霍夫人眉目低垂,淡然的神色间笼了一层极淡的烟青,“快回去休息吧。早晨秋露重,仔细别再冻到了。”

  她神情再淡,眉色间难得流露出的舐犊情深,却真真实实流淌在静默的空气中。有多少年不曾听到过这样暖人心肺的声音了,霍长安心弦一颤,几乎落下泪来。

  挺拔的身影卷起一阵月白的风,一点一点消失在门外的巨幅金光之中。她直了直身子,雾气蒙蒙的目光颤巍巍落在搭在椅背上那件月白的披风,终于忍不住上前,伸手将它抓在手中。

  她双手抖动如舞,披风瞬间展开,妖娆如画。迎着她微有波动的心绪,只见月白的披风一角,几竿修竹压雪,屈屈伸伸,当风劲节。

  山头一轮红日鱼跃而起,栖息于叶的晨露蒸腾在逐渐和暖的空气中,瞬间化为水汽,很快消散在天地之中。

  蜿蜒的山路中,一辆垂着青色幔帐的马车悠然纵步,徐徐而来。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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