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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手中的宫灯虽灭犹在,子夜小心将它垂在身侧,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三步,淡然如菊的脸上浮现三分似笑非笑,“徐大人谬赞了。子夜不过尽人事,听天命。不过大人刚才这一出戏演得才真是精彩绝伦。”

  “子夜说话,我听不懂。”徐少安眯了眯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睛,饶有深意地斜睨着子夜淡若秋风的脸,薄薄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不过是贬在掖庭的一个小小宫婢,会有什么高深的地方?”子夜嘴角上扬,也对着他微微一笑,灿若春华,“只是忽然觉得我大齐一下子人才济济,连三品衙门出来的一个小小翰林院编修,都身怀绝技,轻功卓绝,竟还能蒙得皇上垂青,能自由进出内廷,并得到皇上亲赐九龙令。”

  “偷来的。”

  徐少安定定望着子夜的脸,忽地粲然一笑,惊世骇俗地吐了短短三字,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子夜翻了翻长长的睫毛,几乎想仰天长啸。本想措手不及地套出他来历,却噎得她再次失语。

  “我这个小小的翰林编修,为救佳人,甘愿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子夜应该如何回报?”徐少安望着子夜微露惊异的脸邪邪一笑,墨色的眸中明光点点,掩饰不住的全是戏谑,“子夜手中所提的宫灯精巧雅致,不如送给我。”

  他笑意盈盈地靠近她,伸手去接她手中那盏绢画精致的六角宫灯,子夜尚未回神,见有手伸来,下意识一侧身子,堪堪避开从她面前伸出的那只手。

  那只手停在空气中微微一滞,却执拗地不肯收手,反而咄咄逼人地再次向前一送,力道又狠又准,霸气十足地从她手中一把抢过宫灯,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你——”子夜低头望了望空无一物的双手,又抬头望了望一脸餍足的男子,一瞬间哭笑不得,连旁敲侧击他身份来历的念头都瞬间被打消得烟消云散。

  “月过中天,夜已经深了,你还不回去,难道希望我亲送你回云意殿?”那张皎若明月的桃花脸上,眼神已明显转了暧昧。

  “不用。”几乎是切齿而出,子夜用精悍的两个字结束了这场蹊跷的会面,几乎落荒而逃。

  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子夜长长睫毛掩映下,惶惶低垂的眼睛一瞬间明澈,流光明动。

  仿佛醉意盈眉,醺然入目,徐少安长身玉立,潇洒站在高大的古树下,嘴角微勾地望着子夜离去的背影。细细的月光若有若无地落下,猝然望见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全是深不见底的寒光。

  半晌,他才肆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头望了望手中那盏宫灯,白色的细绢纱上,茂林映日,修竹临溪,有沙鸥低翔,春歌浅唱,满目春融。徐少安若有所思地望着,沉郁的目光渐渐幽长。

  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朝自己腰间一摸,微怔之下,竟尔哑然失笑:“这丫头……”他不怒反笑,语气里竟不由自主生出了零星半点的淡淡欣赏宠溺,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他索性将身子斜斜倚在树上,星月光转,长长的目光随波而落,忽然望见十丈开外的地上,隐约有东西落在地上,他将折扇插在腰间,不假思索地跃起,伸手将地上的东西抓过,细看竟是两册微积了灰尘的书卷。

  “琅寰宝阁……”徐少安轻念着书册上的字,若有所思地望着子夜消失的方向,突然抿嘴微笑。

  子夜捂着胸口,心怦怦急跳着,一路小跑地进了空无一人的云意殿,反身关了厚重的门扇,这才稍稍喘了口气,缓缓走入内室。

  借着蜡烛昏黄的光,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镏金雕龙的牌子,灯火微晃,映得牌上盘曲回绕,搏浪嬉珠而来的九条金龙好似活了一般,定睛细看,子夜手中攥着的正是徐少安刚才用来喝退李准的那块九龙令。

  子夜满意地盯着手中九龙令看了半晌,这才抿嘴一笑,施施然收了令牌,抬眼扫过内室,只见贴墙而放的一个禹门洞圆形花几上,一盆银鳞碧珠的粉色牡丹素艳绝丽,开得方好。

  子夜微一挑眉,计上心来。回身抓起放在桌上篾篮中的一把小剪,一点点将牡丹从盆中挖出,又用油纸将九龙令包了起来,小心埋进泥土之中,这才将牡丹重新植入,夯实泥土,直到和原来一般无二,才含笑落座。

  子夜闲闲而坐,双眸发亮,嘴角带笑,这才想起今夜青弦所给书册,忙伸手一摸胸口,这一下,却让她脸上笑容便不由凝滞,再笑不出来。

  她慌忙摸遍全身,却仍不见书册踪影,蓦地深深呼出一口凉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刚才的情景一幕一幕从脑中如电掠过,最后依稀定格,她不由暗叫:“糟糕!”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一心惦记着他的令牌,人家只怕用它做了诱饵,一早盯上了自己手中的书册。

  为今之计……

  星汉西流。

  沉沉的天幕中忽然划过一条黑色的直线,流星逐月般朝上漪园而去。黑影在半空极利落地一个转身,双手平伸,脚尖微点,如乳燕投林,墨蝶追花,已盈盈如迎风之松,岿然立在半空中伸出的一根细长枝条上。

  上漪园早已经恢复往夜的沉寂。仿佛刚才那暖月惊风的一幕,不过如千里江畔,风细细吹来,死水微漾,涟漪过后,依旧波澜不惊,澄澈如昔。

  借着点点细碎的明光,枝上黑巾蒙面的夜行人,垂眉下探,双目如电,不住在地上搜寻着。黑巾蒙住了她大半的脸,只看到微微露在夜幕中一双目光锐利的眼,依稀辨得出是个身材浮凸的玲珑女子。

  冷峻的目光猝然停在地上一处微微凸起的异物上,黑衣人定睛一看,刹那间眼中划过一丝喜色,冷静环视左右,确定无人后,这才微微提了气,如穿花绕蝶,轻灵地在半空中翻过几个姿势优美的跟斗,稳稳落在地上,她沉住气,伸手将地上东西抓入手中,转瞬消失在黑暗笼罩的茫茫夜色之中,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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