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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愤懑与伤感汹涌纠缠,几乎抑制不住地破胸而出,她用尽全力地抑制自己,声音清冷得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空空不似人语:“殷子扬,你莫非已经忘记,你口中的琳儿已经死了十年?我如今唤作子夜。你既然替他做事,他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子夜……是了,子夜。”殷子扬跌跌撞撞地上前了两步,目光痴痴停在她微微泛着苍白的脸上,“十年,一弹指就过来了……子夜,你是在恨少主,还是恨我……这十年,我每天都在思念中度过,并不比你好过多少!”

  “从来没有爱,又哪里会有恨?”子夜攥紧了拳头,几乎冷笑,“殷子扬,你太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他。”

  “一梦长十年,你终不肯再唤叫我一声子扬哥哥。子夜,你为何绝情如此?”

  “真的是子夜绝情吗?”子夜好似被针重重扎了一下,几乎忍不住跳了起来,她仰着头,倔犟的眼光重重砸落在他周身,“是吗?”

  “子夜……”他喃喃叫了一声,声音惶惶,杂着丝丝钝痛。

  “不用再多说了。”子夜清冷孤立,整个人散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然,“他让你拿着信物过来,到底要我为他做什么?”

  “少主查到十年之前,血玲珑随孝德皇后一起被带回了齐国。少主吩咐,让你务必拿回血玲珑。”殷子扬一怔,只得摈弃杂念,三言两语切入正题。

  子夜轻咦了一声,面上冷凝不动声色:“他和你说,要血玲珑做什么?”

  殷子扬怔了怔,道:“少主说血玲珑是我大燕镇国之宝,决不能落在外邦之手,长他国志气。”

  “哼。”子夜不屑微哼,眸中微鄙尽出,一览无余,“国家都已经被他们灭了十年,你们竟然还有志气可长,果然可喜可贺。”

  “子夜——”殷子扬目光哀哀,微露祈求之色。

  她冷眼微睨,嗤笑一声:“我那时候不过八岁,被恶奴故意欺凌,赤足罚跪在雪地中一天一夜,几乎冻死。你们两人,一个是我的至亲骨肉,一个从小将我呵在掌心,对我如珠如宝。那一天你们一动不动地伏在重檐之上,眼睁睁看着我忍饥挨冻,却不肯出手救我。再后来,我被娘救回屋子,你们忽然从窗外跃入,凛凛犹如天神。娘拼命哀求,将头磕破,你们不仅不肯救我逃离火坑。反而要挟让我留在齐宫,一留十年。”

  满院树影幢幢的斑叶木槿,盛极而凋,几乎零落过半。凉风索索,拂动她背后垂落的青丝万缕,光滑如锦。子夜唇边笑容如菊,神情淡漠,口中字字血泪,娓娓述来,平淡好似在讲另一个并不相干的故事。细看,才见眸中青光隐隐,仿佛经水淬过的翠玉琉璃,冷冷不见丁点笑意。

  “子夜。”殷子扬猝然闭目,神情哀痛。

  “家国天下,男儿志在四方。他立誓复国,我无话可说。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拖上我?”玉阶下薄苔微青,夜光将她漫笼一身,裁出一个玲珑剪影。有风微扬,吹得她素衣广袖飘飘欲走,如墨黑丝长长垂落,发梢轻轻扫过她甜糯如茶的眼角,整个人出尘得好似一朵绽在清涧山泉的无名花朵。溪水清淙,碎屑如珠似玉,而她绝世独立,凡尘俗事,都不过云烟过眼。

  殷子扬默默立在子夜跟前,痴痴望着她眉间舒展开来的一颦一笑。时光悠悠而过,年少时两小无猜的青葱岁月,那些“羞颜为长开,低头向暗壁”的青涩,那些“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戏谑,回首看,方知少年不识愁滋味。此时回忆,恍惚指间秋阳,鬓边华发,时光无法逆流,他永不可回头。

  “若是告诉你,我后悔了,你是不是相信?”

  那张脸笑意疏落,目光清冷,姿态明白地将他拒在千里之外。他几乎绝望地垂下脸,借着黑暗掩饰,有一瞬间的冲动,许多年轻易不曾落下的眼泪竟然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的确后悔。

  十年来几乎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被刻骨铭心的悔恨折磨得辗转难眠。城头王旗变幻,远处千岩竞秀,芳草与天相接。西天云蒸霞蔚,将他一身银白盔甲染得斑斓赤金,竟让人分不清是血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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