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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这事不用操心了。白天朕与四弟有事去办,你就乖乖在翠幕斋陪你先生,晚上去接你过来。”

  “过来?”

  “没有理由出了宫,朕就不能行使应有的权力了。”一丝浓笑浮起他英眉之间,凝云面露绯色。无论如何不愿承认,昨夜的温存,在他的怀中入眠……那般的安全感,她好喜欢。然而,再一次提醒自己,人哪,是不能以肉体之乐迷了心的。

  “我今晚就住翠幕斋,不劳陛下费心。”

  “还有另一件事,”他假装没听到她的抗议,“既然我们是微服私访,不要再陛下王爷昭容的了,我们之间以名相称便可。”

  “这如何使得?”她叫道,“如此君臣不分……”

  然而他没有听到,思绪已是不自觉地回到了四年前的某个晚上,那座月亮一般洁白的宫殿里……

  “什么娘子相公的?你听戏听多了吗?既然珠儿没教你,那么朕来教你。从今往后,你该称朕‘皇上’或‘陛下’,自称‘臣妾’,记住了么?”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奴才,为什么你那么高高在上?夫妻应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君君臣臣的是朝廷里的东西,拿到家里来你不觉得太寒心了吗?”

  “皇祖母和礼亲王皇叔都叫你‘珍儿’,那么朕也叫你‘珍儿’。至于你,珠儿叫朕‘表哥’,你也可以这么叫。”

  他苦笑,满含了愧疚。

  云儿和珍儿是如此的不同。从今往后,他再不能同时霸占着两个人。

  该放手的,放手吧。

  凝云这边还说着,却见他表情不对了。不需深思,冷笑一声,她已明白了——只怕是明白的太多了。这神情,亦多次出现在她自己的脸上。面对成旭渊,她次次忆起龙胤;面对她,他次次忆起的是谁,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怎么可以忘呢,路凝云?你仍只分得他真心的一部分呢。

  一扬手,妆台上的珠翠玉铛纷纷落地,鸣声清脆而短促。

  有那么一个女子还在他们之间,哪怕已经死了,仍有本领,将二人好好的郎情妾意登时化为乌有。

  这时龙篪推门进来,眼见二人的尴尬,叹了口气,打趣道:“不好意思,我决非有意偷听——但还是听到了。其实这事儿没那么复杂。”他笑道,“你就听二哥的话吧,我们以名相称,二嫂。这样称呼舒服多了。”

  帝潭镇。

  梦境真的于凡尘之中重演了。一年前,同样的时间,凝云于毓琛宫中那个半真半幻的梦,琉璃剔透的空气,树轻摇,花随曳,临的虽非海,这水乡山涧的一泓清泉,更添袅绕灵气。她,和先生都在,那方丝帕呢?凝云试图理清自己的头脑,却怎么也想不起。

  半天光景,她已将自先生离开后的四年生活讲完了。见沈凡已是两眼盈盈含泪,她便紧紧搂住先生,娇声道:“先生,云儿如今可不是都好了?别担心了。”在凝云记忆中,并无生母的存在。从小到大,沈凡便是她的母亲。

  沈凡轻拍拍她的头,兀自站起身来,踱至溪前,悲道:“我便道他一定会将你送入宫中,忠君爱国,他倒真真是木头一般的死性子,一丝未变过……”

  凝云知道她说的是爹。隐隐咂摸,却觉这话中所含的怨与悲,竟已超越了她所知,先生与爹的挚交。

  凝云沉吟片刻,并未听到沈凡接下来喃喃的自语。

  “可有了你娘亲那一番遭遇,他怎忍的下心?姐姐,姐姐,是我不好,该守在云儿身边才对,不该负了你的托付……”

  “先生……”凝云见她自语,亦不解其意,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深抿着朱唇,垂首不语。

  半晌功夫,沈凡回过头来,一双柔目泪始阑干,倒被润的满是关切的凝华。她轻轻拉过凝云的手,微笑道:“云儿,后宫之深,我并非不了解;你受的苦,我也恨不得以身替了。从此……若你下定了决心,先生就陪你浪迹天涯。”

  凝云苦笑。

  她好不容易理清的情思,下定的决心,龙胤一来,完完全全破碎了,一切重归混沌。

  爱,还是不爱?终有一天要作决定时,她如此的不知所措。

  “或许……我不需作决定的。”她喃喃道。

  “什么?”

  “尚有个七日之约等着我,如果我输了,就要守约与那个人……相守一世。到那时,如今的决定,作不作又有什么意义?”凝云轻轻咬着唇。

  沈凡忧心地瞧着凝云粉腮落影,眸中蔽光,似乎努力熔融着万般的无奈。她叹息了,云儿啊,你如今,是真的开始逃避了么?龙胤听着龙篪的汇报,神情愈发凝重了。他决定亲自下苏州的理由,首先自然是为了云儿,然而龙篪的密报也促成了他的决定。这密报让他颇有些担忧,亲自来瞧瞧,或许能更了解当下的情况。

  “我们的事原本进展的很顺利。然而最近出了些问题。”龙篪忧心道。

  “说来听听。”

  “我们抓到的人不说话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显然笼络到了一批极为忠心的死士,其中不乏名士望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他们渗入到了一些真正重要的,更有能量的家族里。这些人有些甚至有影响到我不敢贸然动他们,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不肯开口,不肯承认,我们的情报就没有进展。”

  龙胤蹙眉听着他的话,迅速分析了这几日来听到的信息。

  “有具体目标么?”

  “有。”

  “朕要亲自去会上一会。”

  龙篪亦是皱眉。“怕没那么容易,可要费些功夫。”

  回想起知府府邸中那冷彻心扉的一夜,凝云那张彻寒的俏颜,真真可媲美正月池底之冰。他轻叹口气,“哪有一件事是容易的呢……”

  转眼六日过去了。

  凝云依旧住在翠幕斋,竟不费心问问龙胤如今居于何处,查的是何事。心中怨的是她不问,他竟也只自忙他的,一点不透露,干让她心急着。

  凝云是烦来便会读书作赋的人,如今心中又是念着龙胤,又是念着与成旭渊的七日之约,更不胜其扰。自龙胤来后,她本坦然对战的心中莫名有了惴惴的不安。第二盘,虽说她是心乱致败,亦是技有不及,因此时时念着再加研习。幸而沈凡珍藏有皮日休的《原奕》,读来觉开窍不少,这几日无事,她便在翠幕斋的庭院中读书。

  素衣轻裹,靛蓝云纹织裙绣的清荷落蜓,如此的美人抚卷,生生给夏日的最后一抹艳阳画上了秀色。远观她澜眉微蹙,秀睫微卷,一双清眸稍却愁闷,凝了半分专注,纤手轻置于朱腮畔,唇下轻声念出,心中默记一一要诀。

  沈凡见她读书,亦不打扰,待有时辰了,端来一盘瑶果,酸甜适口,为她解渴。

  凝云倒无暇伸手,见她来了,索性执书问道:“先生瞧,这巡行移手我是怎么也看不懂……”

  沈凡微笑接过书卷,略略读了,细细为她讲解。

  凝云乖乖听着,半晌,竟又泪迷了眼眶。

  沈凡见状,默默将书本放下,温声问道:“云儿,你是怎么了……从前小时,也难得见你掉次泪……如今大了,这泪珠子倒栓不住了。”

  凝云擦擦眼睛,微笑道:“先生……云儿不好……只是想着,如此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有几日了……”

  梦境中难于启齿的告别,亦真真地回到了此刻。

  明日便是三番棋的最后一盘,如果她输了,便要成为众生殿的人。成旭渊即使如关着尚瑾和任芙一般的关着她,因为有约在先,她亦得认了。

  若她胜了,仍有龙胤的殷切,让她情不能堪,仍存了一分回去的心。

  沈凡唇瓣一翕,眼神中黯淡了几分,自是明白了,刚要说什么,嘴角抖了抖,终是没有说出口,默默低头。再抬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却忽然闯入。

  虽未见过,但瞧这俊朗眉目,纵横英气的年轻人轻轻走进庭院,只是向着她面前背对他坐着的伊人倩影,一双明目中含了万分的情意,她便知道是谁了。这么一张俊脸,若不是年轻着些,还真是与他的父皇一个模子刻的呢。

  她神色一寒,腾的站起,抽身欲走。

  她不需要见这个皇帝,他父皇做下的事,她一辈子不会原谅。而若云儿知道,亦是一辈子不会原谅。

  凝云见沈凡忽而怒了,盯视着她背后,便回头看去。

  龙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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