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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女二人都没听到这顽话。路丞相屏了将近二十日的一口气,见到凝云无事,终于可以吐出来了。再如何关心,说出来的话仍是数落。“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再怎么委屈,回家来诉就是,怎么说走就走呢?这几日尽是找你,要把爹急死了……”

  凝云扑通一声跪在路丞相面前,声泪俱下道:“云儿不孝,让爹这样烦心。”

  路丞相是先帝的挚友,先帝去世时将龙胤托付给了他这位世交兼忠臣,他亦在先帝灵前发了誓,“必将为幼主殚精竭虑,有生之年不相离”,如今却为了女儿抛开了朝政和少主。凝云了解自己的父亲,这是他宁愿舍弃性命也不会荒废哪怕一刻的事业,更不要提这“尽是找你”的二十日了。

  然而,他的女儿是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的。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路丞相道,“明日随爹回去吧。”

  “爹……”云儿避开了他的眼睛。

  “怎么?”

  凝云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云儿不想回去。”

  路丞相显然没料到这样的答复,呆住了。屋里气氛正尴尬,龙篪笑道:“昭容不知,前两日我才刚接到皇兄的传书,将我好骂了一顿呢。说是天天来说怕惹你心烦,命我不准再死缠烂打,要另想办法。我正为难,丞相就到了。想我通知宫里不过几天工夫,丞相一定是收到了信连夜启程,又连夜兼程才到的。其间旅途劳顿非常,不如先安顿下来歇歇,其他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第九十八章 深宫初现瞒天局

  次日,景澜宫。

  一袭牡丹承露的娇艳,抹胸紫绡,珐琅镶边,流苏翩翩,佳贵嫔重又回复了往日的艳丽,手中亲提一金胎累丝嵌珊瑚珍珠“冰梅祝寿”图棱口盖盒,远处一看,犹如神妃仙子,光艳万丈。

  她不知道自己做成这样是在给谁瞧。

  心还痛着,然而,痛有何用。

  他对她,没有爱,始终没有。她能争的,终究只有宠。

  路凝云与她,皆是入侍三年,分庭抗礼三年,无所出三年。

  如今,平衡是真的被打破了。

  一个几乎从天而降的孩子,让佳贵嫔再没有退路。

  路凝云,或者你不要回来;或者,她紧紧地咬着牙,我发誓,如今这张网,你无计可生还。

  锦阳殿,她怕是再也不能深入了。

  为今之计,只有在景澜宫收复失地。

  “请贵嫔回去吧,娘娘头痛的很,今儿个不能见客。”霁月冷言道。

  “知道娘娘头痛,主子特意带来了外域献来的薰香烛,说是缓解头痛有奇效,还请霁月姐姐行个方便?”安琪赔笑道。

  佳贵嫔强压着火气,微微点头。

  霁月斜着眼睛看了盒子一眼,再开口语调仍是冷冷的。

  “奴婢一定将贵嫔的美意转达娘娘。”

  话未落地,她竟再不瞧佳贵嫔一眼,转身欲走。佳贵嫔哼了一声,索性大跨步地向景澜宫殿门走去。霁月见她此举,大惊失色,快走几步,硬是挡在她面前,刚要开口,佳贵嫔冷笑道:“霁月姑娘打量本宫像皇后娘娘那样好欺负,任你欺主,就错了主意。再不肖本宫是主子,你不过是个奴才。娘娘头痛,哪里就被你们这些奴才关了起来,不让见人呢?现下本宫是非进去不可了,你有本事就来拦,拦了就莫怪本宫不客气!”

  霁月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打了一闷棍似的,莫名其妙。见佳贵嫔只管往里冲,下意识地拉她,脸上立刻着了她一掌。

  “好你个狗奴才!本宫是任你拉扯的么?我倒要去问问皇后娘娘,这宫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霁月遭打,再不敢阻拦了,眼睁睁地瞧着佳贵嫔走进了殿门。

  一踏进景澜宫,佳贵嫔就感觉到一阵胸闷。室内窗户皆紧闭着,连帘子都低垂的,往日里富丽堂皇的摆设如今都显得灰暗异常。不知几日没通过风了,殿内一股异味直扑人鼻。她用袖子捂住口鼻,直奔内殿。果然,皇后缩在床上,心烦意乱,自言自语。

  “娘娘!”佳贵嫔跑过去,攥住了皇后冰冷的手。

  “纤玉……”皇后神志倒还清醒,见是她,一把抱住哭了起来。佳贵嫔略略安心了些。

  在后宫这些年,疯的和半疯的,死的和要死的她也见了无数,皇后这样子,并不太严重,只是害怕罢了。因此,她抱住了皇后,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娘娘别怕,纤玉在……别怕……”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我……不是……”皇后抽抽嗒嗒地哭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娘娘,欧阳流莺说了什么?她在朋月宫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佳贵嫔轻声问道。瞧她这副样子,大约真是有事,说不定还是大事。

  皇后本不是个坚强的人,出了事只管躲着藏着,掩耳盗铃地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她亦不是谨慎的人,经不起几句问,马上把实话倒了出来。

  佳贵嫔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讲述,只觉得脊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如果皇后不疯,说得都是事实的话,后宫将面临一场震动。

  前所未有的震动。

  第九十九章 几经徘徊意难平

  苏州,帝谭镇。

  夜半时分,小镇已沉睡了,沈凡和路凝云两人却仍辗转反侧。

  “你爹这样的劝,你仍不动摇么?”

  凝云深叹一口气。“先生,我做错了吗?”

  沈凡笑道:“果然你动摇了。”

  “我只是想做正确的事。”凝云坐起身来,将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间。“先生,这些日龙篪劝我,皆是以情动之。情……一个爱着别人,不会爱我的人,我又何苦去勉强?因此,龙篪再如何劝,我也不会动摇。然而……”

  “我知道。果然丞相了解你。”沈凡翻了个身,面对着凝云,“他知道他的女儿最不能容忍自己做什么。”

  “先生……我很傻是不是?爹说的话我无一例外的想过,走的仍是义无反顾。而今他真真地说了出来,我才……我才……”

  “后悔了?知道自己错了?”

  凝云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忠君守信,这是我在爹膝头学会的东西,如今却被我轻易弃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我一直深信不疑的信条。知书达理,谨慎克己,这是我从小便希望自己成为的人,如今也被我轻易弃之。离开那座皇宫原不简单,这些我十余年来一直铭记的信条,也一并抛弃了。我不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确的,亦不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事到如今,凝云仍不肯松口告诉沈凡她确切的身份和处境。要逃离的牢笼,是皇宫,她绝口不提;要躲避的人,是皇帝,她更是不提。聪慧如沈凡,如今看到路丞相与平江王双双追来,听到些他们的谈话,大概也已猜到了七八分的真相。然而,凝云知道,只要一日不明白捅破,先生便是更安全的。

  沈凡微微一笑。“告诉我,云儿,在我离开你的这段时间里,你一直是……知书达理,谨慎克己的吗?”

  凝云不知她问这问题目的何在,诧异地答道:“大多时候总归是的,除了……”她脑海中浮现出与龙胤冲突的一幕一幕。

  “你疲倦了吗?你厌烦了吗?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过你本来可以突破那些条框,舍弃那些俗套,粉碎那些规矩,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享受完全的自由?”

  凝云翻身下床。尽管还未入秋,山中的夜晚已是凉意袭人了。她夹紧衣衫,踱到了窗前,银白色的月光流水一般晶莹透亮,仿佛天上淌至人间的琼浆一般,洗涤着世间万物。不知怎的,今夜并无繁星点缀,黑纱一般的夜幕下只见一轮圆月,纯粹而又简约的美好。

  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坚定的响起。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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