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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可胡荼却没那么好的心情和他玩"久仰"、"神交"的虚把式。他只是淡淡一笑,漆亮的眸子似浸在水银中的黑曜石,水意淋漓,看似温柔静默,可说出的话,却没一分温存的意思。

  "我当往日纵横天下的鸣秀君有多大本事,原来不过是只会玩弄石头的莽夫。"奇门遁甲,变化多端,但是鸣秀在墓室中摆弄的,很显然是石阵。

  小狮子从来言辞犀利,此刻更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话里处处透着对鸣秀的讥讽,若是换了别的人,指不定脸色当时就变了,定要拿出本事叫胡荼尝尝厉害。

  可对面是名满天下的鸣秀君。面对这样的侮辱,鸣秀君只是微微一哂,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似空谷一株静开的幽兰。他一点儿也不恼,声音依然是那般清清淡淡,"在下没多大能耐,这石头,玩起来却不见得容易。久仰公子才华倾世,鸣秀如今便以'迭石阵'一会了。公子若能破得此阵,明秀送公子锦囊妙计,安度第八层。"

  "若破不出呢?"小狮子一如既往的冷戾。

  "那就留下来,和鸣秀做个伴吧。"声音在海浪扑卷中,似带着湿润的气息,从容不迫。

  话音落下,刘盈只觉似有一把锐利的刀子从头皮剐过,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

  她心中暗暗一惊--好霸道的功夫!

  "夫子,退开。"胡荼的提醒到底是晚了。仅一晃,刘盈已经入局。

  错神的一瞬间,在她眼前,朦胧出现一个人影--对方长身玉立,乌发披散,自是风流清雅,似有上古时候魏晋遗风,又似带天地玄黄宇宙苍茫。

  只一眼,刘盈就觉心口被狠狠一揪,眼前铺天盖地的海水蜂拥而来,眼耳口鼻顿时灌满咸腥水意,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胡荼……"她大叫一声,可声音似水波一漾,迅速湮没不闻。

  这种情况,让刘盈忽然警觉起来。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在不知不觉中缠绕于心。她就像是被封闭在了一个透明的地界,就连手指触碰到的地方,也是尖锐能扎人的利刃!她只觉无以名状的压抑,一时间惊得急喘连连,拼命地跑,要跑出这个挣不出的钵盂!

  "夫子,勿失己心?"不知从哪儿,传来胡荼略显急促的声音。

  他说得简单,可刘盈完全无法领会。

  勿失己心?

  那是什么?

  在海浪滔天的声响中,胡荼的声音也似乎淡不可闻。

  刘盈明明知道自己陷入了危局,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满眼血腥,目光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浓烈的猩红,其余什么都不剩,似最深沉的噩梦。她看见儿时的自己,缩在树上,那么茂密的树枝,完全遮住了自己的影子。可下面,却是残忍的杀戮……

  爹、娘倒在血泊中,瘫软的身体已近僵硬。

  可杀手还是没有走。

  她知道他在等谁,他在等自己。

  爹娘临死的时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树林茂密的北方。

  那里古木成林,枝叶茂密。他追了一阵,许是忽然明白中计,然后又折回来。她就这么缩在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

  呼啸的长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杀手守到半夜,终于捺不住,想也不想地朝北方追去。

  她知道对方这次走远,再也不会回来,这才颤巍巍地溜下树来,步履踉跄地朝相反的方向逃命,连父母遗骨,都不敢收拾。

  "刘盈,那么小的时候,你就如此冷血!"

  一个声音在心里冷冷地讥讽。

  不,不是这样的!

  她抱着头,心中似堵了块巨石。

  就在这时,鸣秀君的嗓音陡然一变,竟似挟雷鸣之势,激荡山风海啸,慷慨而歌:"月臻臻兮,海茫茫。大风起兮,云飞扬。山巍巍兮,水汤汤。乾坤杳兮,决西江。高山仰止兮,地无极,方圆容我做道场……"

  他每唱一句,就似有一阵大风呼啸而来,气势磅礴,挡无可挡,而更多更激烈的潮水也蜂拥而至。

  歌吟似有生命,那些字句从他口中道出,便仿佛拥有了生机活力。

  刘盈眼前,赫然一空。铺展出一幅巨卷,从大河汇流入海的平静,陡然变作了风起云涌,天地变色的海啸山崩。耳边,似敲起兽皮鼓的巨响,山高入云,沸水汤汤。方寸天地宛如一支银瓶,装不了那么多水,赫然要迸裂开来。

  刘盈急得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她听过机关术数的厉害,杀人无形。她知道自己已入鸣秀君的局,再挣不出歌吟,自己就会变成那只瓶!

  心里那个清冷的童音,似另外一个自己,还在不冷不热地讽着。

  --刘盈,你压根没心!

  --爹娘骨灰犹未凉,你为了自己逃命,就这么对他们不闻不问?他们可是生你养你的父母!

  --刘盈,你这个不孝女!

  那声音密密匝匝,滂沱如骤雨,击在心间。

  她费尽一切气力,可是每次手指微微弹动,就被一股澎湃的大力压制下去。

  身上,似压了重逾千金的石头。

  挣不开,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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