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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第十三章 关情关心

  苜蓿花已经开过。曹植站在满园的苍绿之中,甚至无法回忆起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过那些细小的紫色的花朵。

  从离开鄄城到进入洛阳,皇宫,华丽的酒宴,狩猎场的驰骋,一幕一幕,并非不记得,但只觉得那身处其中的就像另一个自己。一个黑暗的,悲观的,残忍冷漠的自己。甚至可以想起曾经几度对薛灵芸的抗拒和忽略,深深自责。

  但如今风波暂时平息了。有轻微回旋的余地,只是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些心态和举动。听太医说是中毒,但毒从何而来,也无法下结论。兄长表面上是将他从天牢里释放了出来,但实质上仍监视着他,就像软禁,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

  卢雨蝉在苜蓿园苦苦地等着他。

  他甫一踏进来,那女子便带着满脸的泪痕,深深地扎进他的怀抱里。他有些不知所措,怔忡着。虽然她是皇后赐给他的,可是,这么久以来,他们之间却从没有过亲密的举动,他将她当做朋友,知己,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和他论诗词论天下事,关系仅止于此。

  他低头,看见怀中女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惭愧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不禁一阵翻涌,道:“雨蝉,回到鄄城,我们便择日完婚吧。”

  他这样说,卢雨蝉的双手一抖,酒壶里的酒便洒到了桌面上。

  “王爷,您可想清楚了?”

  “嗯。”曹植道,“我欠你太多了。”他只是觉得自己辜负了一个女子大好的年华,也总是愧于承受对方对自己的用情之深,哪怕,可以用相濡以沫来概括彼此的关系,但却没有男女之情,没有动心之爱,他的情他的爱,早已跟随多年前死去的甄妃一并埋葬了,再没有一个女子可以给他奋不顾身的心跳。

  再没有。

  曹植的坦然坚定,犹如给了卢雨蝉一个重重的耳光。她望着曹植,半晌说不出话。究竟是谁欠谁,她根本不敢仔细地推断。分明就是她在暗中谋害算计,可这男子竟傻得要娶她来回报她的守候与付出,她看着酒杯里倒影出的自己的轮廓,突然觉得丑陋又卑贱,她连忙仰起头将酒喝了干净。

  这时候,苜蓿园里有太监通传:“薛昭仪求见王爷。”

  曹植道:“快请。”

  悲痛尚未消退——因为苍见优的死——但相比之下,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找出幕后的黑手也算是为苍见优讨回一个公道,这比悲痛更加重要。

  也是薛灵芸自诩的作风。

  红萱说,去见见王爷吧,也许还能刨出点线索来。薛灵芸觉得在理,只是……

  “红萱,”她说,“你不是总要我避开是非吗,这一次怎么偏偏热心起来?”红萱叹道:“是因为替苍少将不值,他那样出色的一个人,大好的年华,突然就这么……”

  这话,惹得薛灵芸又难过起来。

  她们便来到苜蓿园。曹植和卢雨蝉正在园中对饮。卢雨蝉道:“民女不打扰王爷和薛昭仪谈话了,暂且告退。”

  这正合了薛灵芸的意。卢雨蝉走后算向曹植问起中毒一事,可曹植却没有任何有用的回忆。红萱突然插嘴道:“王爷,您可有怀疑过,卢小姐很有可能便是向您和昭仪下毒的人?”

  “大胆。”薛灵芸斥责,“在王爷面前怎可这样没规矩。”

  红萱低了头:“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昭仪您不是也怀疑她吗,否则便不会教苍少将在暗中监视她,而这之后苍少将便死了,难道您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更何况,王爷跟卢家原本就是有过节的。”

  “红萱——”

  薛灵芸几乎难以置信站在旁边的就是昔日那个谨小慎微的宫女。她再次冷下了脸,示意她不要再多话。红萱也仿佛是把自己的台词都说尽了,噤了声,不易察觉的一丝狡黠滑过眼角,余光便悄悄地落在回廊背后的阴影里。阴影中,卢雨蝉幽幽地站着,曹植不知道,薛灵芸也不知道,只有红萱,她是故意将那些话说给卢雨蝉听的。

  但曹植却迫不及待,问薛灵芸:“我与卢家有何过节?”

  薛灵芸被红萱扰乱了她说话的顺序,稍有停顿,整理道:“前两天,红萱提醒我,说可以查一查卢家的底,很快,派出去查探的人就带回了消息,我也已禀告了皇上,只是,想着王爷跟卢小姐的关系,便犹豫是否也要将事情告诉王爷。王爷可还记得三年前冀州的瘟疫?”

  “冀州?”曹植做回忆状。

  薛灵芸便解释道:“三年前,冀州发生瘟疫,王爷前往巡视灾情,发现冀州官商勾结,抬高粮价,造成百姓饥荒,死亡率倍增。王爷便上奏朝廷将州官革职查办,而一干奸商也都扣押了等候处置。就在某天深夜,有人想要趁黑逃走……”

  曹植恍然大悟:“那逃跑之人在与我纠缠的时候,我错手杀了他。他叫卢天峰,他姓卢,莫非他——”

  “嗯。”薛灵芸点头道,“卢天峰,便是卢尚书的长子,卢小姐的兄长。他在冀州仗着自己父亲在朝中的关系,胡作非为已有多时,百姓们都痛恨他,因而,他死了,反倒让大家拍手称快。卢尚书想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好名声,所以一直忍气吞声。”

  阴影中的人听到这里,香肩略沉,握紧了拳头,痛惜而又挣扎的表情,像一幅扭曲的画,浸在忧伤透明的溶液里。

  “不会的。雨蝉不会加害于我,和她相处了那样久,她的为人,我清楚。”曹植的话,一直萦绕在卢雨蝉的耳边,这世间最牢固的信任,最善良的包容,却成了最尖利的嘲笑,最残忍的讽刺。卢雨蝉心中浑浊一片。

  轿子在卢府的门口停下来。

  卢雨蝉猫着腰下来,脚步钝重地走进去,父亲卢笛在大厅里等着她。他们有要事相商,屏退了全部的下人。卢笛的面色非常难看,自从得到曹植被释放的消息,他就感到愤怒不已。因为他处心积虑满以为能够借刀杀人,并让曹植背负不义的罪名,而自己也能全然置身事外,可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他不止一次地责备卢雨蝉,说若不是你的一时意气,用那样的方式来对待薛灵芸跟苍见优,也不会让他们顺藤摸瓜地给了曹植脱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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