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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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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李氏大是意外,“不过一些吃食而已,怎会责打小殿下。” 小太子怯生生的从盘中去取了橘子过来,捧在手心里,眼角仍是朝李氏望着,不敢剥开橘子。李氏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替他拿了橘子慢慢剥开,一瓣一瓣的塞到了孩子口中。小太子嚼了一会儿,眼眶中忽然满是泪水,“娘亲真好,母后就从不给儿臣剥橘子吃。” 李氏的神色一滞,柔声问道,“那你想吃橘子的时候怎么办,都是自己去拿么?” 小太子摇了摇头,小嘴里鼓鼓的塞满了橘瓣,含糊不清的说道,“母后不允许儿臣自己拿东西吃,不然就要罚跪。有时候要在侧殿里跪一日,今日母后还责打过儿臣。” 李氏的手僵了一僵,翻开小太子的手心看,只见他的手心上斑驳纵横的都是伤痕。她一时间气息都有些紊乱了,屏住气息让宫人们都退下去,抱着孩子掀开他的袖子往手臂上瞧,只见手臂上全是伤痕,有些是新被鞭笞过的伤痕,还带着未结痂的血丝。有些看上去有些时日了,伤口都呈深紫红色,结了极深的疤。她颤声道,“今日你母后为何打你?是因为你调皮胡闹了么?” 小太子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惊恐的望了望李氏,良久方才抽抽噎噎的哭道,“今日儿臣温完书,母后开始本来答应让儿臣去花园玩一会儿。可后来儿臣回殿的时候,黄大伴正好出来,母后的脸色不太好,把儿臣抓到佛堂里重重的责打了一顿。” 李氏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父皇抱你时,竟然从未看过你的手臂么?” “父皇很少来看望儿臣,”小太子提到“父皇”,神情更黯然了几分,“即使偶尔来母后宫中,也只是问几句儿臣的学业,并不会抱儿臣的。” 李氏的脑中抽搐的痛,眼前的一道道刺目的伤痕深深的映入了她的脑海中。她的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好像浮现了许多画面,有人的哭喊 ,有孩童的啼叫,有火光漫天。 她觉得血缘中有一种无法阻止的力量,迫使她不由自主的对这孩子亲近起来,低头看着他黑黑的眼眸中流露出如小鹿般纯澈的依恋,忍不住怜从心中来,紧紧地搂住了孩子,“可怜的孩子。” 八月节过了,便是秋末,天气已极是有些寒了。崇光殿里满庭的桂花都开的败了,一落便是一地璀璨的金。桂枝本是极香的,细碎如米粒的落佩琼瑶中挑出一抹橙黄宇静,西风微微一荡,沁人心脾的芳馥早就透出重重院墙去,熏得月影亦是纤尘氤氲,十分的迷蒙。李氏捧了一个镂银的熏香手炉,本站在庭下瞧桂花,司礼监的大伴黄锦急匆匆的跑了来,捧上一个漆金的托盘笑得格外巴结,“今儿是重阳,万岁爷西山登高去了,吩咐奴才温壶桂花酿给娘娘送来,嘱咐娘娘吃点热酒好过节。” 李氏谢过恩,让碧烟接过托盘,又给黄锦拿了五两赏赐银子。黄锦得了赏赐笑得合不拢嘴,临走时嘴上都在抹蜜,“陛下待娘娘真是鹣鲽情深,好生让人羡慕……这酒是上好的陈酿,主子专门吩咐了要娘娘慢慢的品。” 待得黄锦走了,碧烟见李氏动也不动的立在回廊里,悄声问道,“娘娘,这酒可要动?”李氏嗯了一声,依旧望着远处的月影发怔,随口说道,“我不想饮,你们拿去喝了吧。” “娘亲,我也想喝。”小太子不知何时钻了出来,抱着李氏的手臂只摇晃,满眼里都是馋意。 自打八月节后,小太子终究是在崇光殿里住了下来,陈皇后来催了好几次,明里暗里的都是指示李氏快将孩子送回去。可坤宁宫的人一来,小太子就躲在李氏的怀里,怎么也拉不出来。李氏到底是心疼孩子的,也不忍心让他回去受苦,便也硬着头皮将小太子留了下来。所幸隆庆每日都要来崇光殿里看望一番,有时停留片刻,有时是连午膳也在殿中用了,一时间崇光殿里风光无限,陈皇后虽然心中不满,明面上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李氏心里总是存着忧虑,也只能如履薄冰的过一日是一日了。 此时李氏回身看着孩子,抚了抚他额上软软的发丝,温和的说道,“让碧烟姑姑带你去喝吧,不可贪杯,音译小杯就好。” 宫里的桂花酿最是精致复杂,都是御膳房的小宫女们亲手集的重阳那日金桂枝头的黄金瓣儿,用香蜜和着腌糖汁儿拌匀,引了玉泉山的水入窖,定要到五载的功夫才可出窖,桂花奶奶个甜而不腻,稠而醉人,是宫中最好的琼浆玉液,御赐的美酒就更是不同,盖着红罗绸子,已然难掩这馥郁的酒香,寻常宫人一世也难得尝到一口,如今却得了这一壶的赏赐,碧烟自是极是欢喜。小太子更是焦急不过,十分猴急的掀开了托盘上覆的红绸,碧烟凑近看了一眼,忽然怔住,“娘娘除了一壶桂花酿,万岁爷还另有一件赏赐。” 李氏听她叫欢喜,转身定眼去瞧的请了,却蓦然间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 隔了几日,李氏带着小太子去永宁宫看望可辛。甫一进屋,李氏赫然觉得冷清的紧,可辛歪歪斜斜的靠在一张阔大的卧榻上,头山缠着一块素色的丝帕,双颊深陷,面容憔悴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可辛见到李氏,收起满脸疲惫的神色,疑惑的目光竟是往李氏身上扫的。隔了半响,可辛方才唤人给李氏搬张凳子来。谁知她唤了好几遍,却也没有一个宫人进屋应一声。李氏不忍瞧她这般,自己搬了张矮凳就近坐下,轻声道,“才半年不见,你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可辛一脸戒备的望着她,眸子里尽是不信任的神情,冷冷道,“贵妃娘娘怎么有空,贵足踏我这贱地?” “你这是怎么了?”李氏大是讶异,“你这屋里也太冷清了些,连个人也没有,天气都这般凉了,怎么不添些炭火。” 可辛的目光狐疑的从李氏身上扫过,又扫到了她手中牵着的小太子身上,目光如刀子一般锋利的将他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讥诮的回道,“我这等贫贱的宫人,自然住不起华屋广厦的,贵妃娘娘和太子都是尊贵的人,莫玷污了你们的贵体,那倒是我的罪过了。” 李氏一时气急,她本来好意来探望可辛,哪里经得起她这几次三番的出言讥讽,她本想拔足离去,然而瞧见可辛憔悴至极的模样,到底心软下来,她敞开快门,大声道,“永宁宫还有没有宫人了?若是都死绝了,倒也不必再发月例银子了。本宫倒要奏明万岁重新拨一殿的奴才来。” 隔了不一会儿,一个首领模样的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十分狼狈的跪下道,“奴才永宁宫首领太监黄四,叩见贵妃娘娘。” 李氏浑然不理睬屋内的可辛震惊的神色,大声对黄四呵斥道,“你这奴才是耳聋了,还是眼瞎了?你的主子娘娘刚刚生下小皇子,身子虚弱成这样子,屋里怎地连个火盆也没有,可是套冻死你主子?” 黄四连连叩首,此人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满脸的刁滑之气,此时狡辩道,“不是奴才们不给放火盆,实在是火盆的兽首扣钮坏了,这才送到司设监去修的,怕没个三五日修不妥当。贵妃娘娘体谅则个。” 李氏怒斥道,“若真修不好了,也不必再非周章了,就把我宫里的大银盆火炭搬过来。” 黄四眨了眨眼,抬头还想说什么,李氏重重的一顿足,“还不快去。”黄四深知李氏是隆庆看重的妃子,几乎天天御驾都要亲临崇光殿的,哪里真能把她殿里的火盆搬过来。他十分机灵的说道,“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司设监催催,今日内定要把火盆取回来。” “这才是个办事的样子,”李氏瞧着他猴精的模样气极反笑,斥道,“滚吧。” 再回屋时,可辛瞧向她的眼光已是不同了。只听可辛重重的叹了口气,遮不住眼底的黯然,“是我错怪你了,这屋里寒酸,倒叫你见笑了。” 李氏见她情绪不佳,生怕自己的话怕会戳道她痛楚,忙转开话题笑着说道,“新生的小皇子呢?可是长得白白壮壮的,快抱于我看看。” 提到了孩子,可辛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意,她温柔的从身侧抱起熟睡的儿子,轻轻递给了李氏。李氏抱在手里,才觉得这孩子怕只有尺来长,着实瘦小的可怜,而他的面色也不甚红润,小嘴干瘪瘪的,紧紧地皱着眉头,彷佛睡梦里还有忧愁。 “孩子起名了么?”李氏逗弄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却见可辛摇了摇头,目光里都是安然之色,“司礼监拟了几个字,我瞧着都好,只是陛下不拿主意,谁也不敢开口定夺。” “娘亲,我可以抱一抱弟弟么?”小太子怯生生的开了扣口目光瞬时也不离襁褓中的孩子,仿佛有极大的兴趣。李氏向可辛看去,只见她点了点头,方才把襁褓交给了小太子,不住的叮咛道,“抱稳了些,不可把弟弟摔到了。” 小太子捧着襁褓,就像捧着一个珍爱之物一样,眼眸里尽是熠熠的光彩,“娘亲,弟弟这样的小。”可辛一双无甚神韵的眼镜盯着孩子,“奶娘的奶水不好,孩子常常吃不饱,半夜里饿得哭醒起来。我自己的身子也不争气,也没有奶水添给他吃。” 寻常人家生了孩子请一个奶娘都要保证奶水充足,皇室之中居然给小皇子请 奶水不足的奶娘,传出去真是天下奇闻。李氏气的指节都握的发白,“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是谁对你这样的。难道陛下竟也从来不管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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