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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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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李氏如坐针毡,哪里还能坐的住?慌忙要站起来去扶他,却见隆庆帝不知不觉的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坐下受了张居正的这一礼。 陈皇后静静的瞧着这一切,忽然笑道,“瞧本宫这记性,都忘记给众位爱卿介绍了,李妹妹一直病着,这些日子才算好了些,今日是李妹妹第一次参加宫中的筵席吧。”她略顿了顿,又道,“众位爱卿不要瞧着李妹妹年纪轻轻,却是极有见识担当的,真可是陛下的贤内助。先头的徐阁老善写青词蛊惑先帝,又喜好奸邪弄权蒙蔽君王,若不是前些日子李妹妹的一番合情合理的劝诫,陛下也不会这么快就识破了徐氏奸党。”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李氏身上,有震惊,有敬畏,还有鄙夷…… 张居正刚刚行完礼的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他微微泛白的唇还未合上,目光已直直的朝李氏投去。李氏对上他那毫无温度的双眸,心底一片冰凉。她垂下目去,瞧着自己的小巧的锦缎绣鞋尖上,缀着的米粒大小的珍珠攒成的莲花,衬着藕色的底纹,一朵朵黯自绽放,如在血泊之中。 陈皇后的话音落下许久,却并无一人接话。座中臣子里最高位者乃是高拱与张居正,一个脸色铁青,另一个脸色却是苍白的。张居正与徐阶情同父子,此番为他奔走多日,自然不会出言附和。高拱与徐阶不和已久,但他亦十分反感妇人干政,此时更不会说一声赞同。 场面冷清了几许,一个面目清瘦的老者忽然站起身来,用十分激烈的语调说道,“皇后娘娘的话,老臣不敢苟同,自古牝鸡司晨乃国之灾祸,妇人焉可干政,更何况是妄言国家大事?岂不闻吕氏之祸,几乎断送了汉祚!” 这番话说的十分凶狠,一句“吕氏之祸”基本上是在指着陈皇后的鼻子骂了。陈皇后本想把祸水泼到李氏身上,却想不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人却把苗头引向自己。她仔细一看,认出这位神情激动、须发皆张的老者正是礼部尚书殷士瞻,她只得使了个眼色给坐在高拱下手的李春芳。 李春芳尴尬的笑了几声,打着圆场道,“上古舜帝有娥皇女英,无怪乎圣明可垂千古。今陛下有贤后贤妃如此,真可谓是国家之福啊。” 陈皇后受了他的提点,也明白自己适才的话说的太操之过急了。她瞧见坐在主位上的隆庆帝亦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衔着酒盏,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都是讳莫难测的意味,更不免心中一紧,忙出言笑道,“本宫何德何能,哪敢与娥皇相媲,这都是天子圣明。今日是中秋家宴,论些国家大事实在太煞风景,不如诸位同举杯盏,共祝祷我大明万世永昌。” “也好,”隆庆帝微微笑着一举酒盏,所有人都随着他跪下举杯,“共祝天下苍生,无受肌殍之祸,盛世之治,万世永昌。” 李氏听着他清朗的声音,忽然心下一动,这句祝词与陈皇后的又不尽相同。她侧目望去,只见隆庆帝清俊的相貌在月下看去,与月色一般皎然苍白。 月华渐生,陈皇后微微点头示意,站在隆庆帝身旁的黄锦一拍手掌,太液池中顿时起了点点星光,朦胧的灯色映得亭亭莲叶如碧玉盆一般,夜幕中望去仿若仙境。便在这一派迷人的景象中,水面上忽然有绸缎抖动,繁皱如波涛涌动,接着便有身披红绸的数十名歌姬凌波而出,一壁在水面上窈窕的轻越舞蹈,一壁婉转的莺啼歌唱: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适时歌声轻柔飘摇如入云霄,摇曳的人心驰神往,这般情景让人浑然不知今夕何夕,是否在天上瑶台一游。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舞姿和歌声吸引,却听得众歌姬的歌声渐渐歇了,冷不防却有一个更加清冷悦耳的女子歌声从远处飘来,直鼓荡到人心间: “……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能变人间世,筱然是玉京。” 这女子踏波而出,却是一身素然如月的衣衫,衣袖蹁跹而阔大,仿若月间仙子下凡,偶一侧目回首,只见这女子的样貌只是上佳,然而她的一举一动无不清丽的刻骨,和她的歌声舞姿一般动人,自有一番惹人怜爱之处。待她一曲歌舞罢,座中众人都是悠然沉浸在适才的歌舞中,久久不能平静。 陈皇后冷眼觑到隆庆帝的面色霍然凝重了许多,不由露出一抹笑意,一壁招手唤那女子过来,一壁微笑着对隆庆道,“陛下,这是年前入宫的歌姬凝光,臣妾调教了许久,这一曲歌舞可曾污了圣听?” “好歌舞。”隆庆帝击掌赞了一声,瞧向楚楚跪在面前的凝光的目光中透出几分欣赏。李氏依旧是木然的望着自己的鞋尖,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陈皇后心中更喜,便想为这女子讨一个封号,冷不防张居正忽然开了口,“这样好的歌舞,臣原来也曾看过一回……”隆庆听到他的话,忽然神色一动,目光更加温和的向李氏投去,忍不住频频点头,“朕也记得一次,嘉靖三十九年的中秋夜,先前的段太妃一舞惊鸿于太液池上,那方才是天人之姿。” 陈皇后的面色有些难看,强笑道,“臣妾入宫的晚,倒是没见识过先前段太妃的舞姿。” “陛下,天大的喜事,”一个伶俐的小太监不知何时冲到了御座之前,黄锦想喝止已是不及,只见那小太监抬起头来,大声说道,“通教庵主持来报,居住在通教庵的宫人可辛姑姑,今夜生下了一名小皇子。” 满座皆惊。自从太子栩钧出生以来,宫中已经七八年没有添过儿啼了。大明皇室连续数代子息艰难,前代武宗驾崩时,膝下无子息,只能从皇室旁支中过继了嘉靖继位,嘉靖驾崩时,唯一存活的皇子仅有隆庆一人。而隆庆登基五年来,膝下只有太子这根独苗,如今能又添皇子,可谓是大喜之事。高拱等大臣早已忧心皇室的子嗣之事许久,此时听到这等喜报都不由自主离席跪地,连连叩贺。 陈皇后本在一旁牵着小太子,听到这话她的手赫然松开,小太子站立不稳差点跌倒。 然而隆庆的脸上却也并未浮现出多少喜色,他只是饮尽了酒盏中的琼浆,简单的说道,“赏。” 那小太监乍着胆抬起头来,大声说道,“敢问陛下,如何赏法,是晋嫔?还是晋妃?请陛下示下。” 隆庆目光深黝的望着远处太液池上波澜不兴的水纹,“先晋嫔吧,赐居永宁宫。” 陈皇后的面色微微安了一些,强笑道,“恭喜陛下又得小皇子。只是不知嫔位是否薄了一些,还是晋妃位比较适宜。” 高拱等大臣连连附和,更是赞颂皇后的贤德。隆庆却看了一眼陈皇后不太自然的表情,淡淡说道,“按朕说的办吧。”说罢,隆庆忽然目光扫视了一眼站在皇后身旁的太子栩钧,异常坚定的说道,“钧儿今年七岁了吧。李贵妃既然身体渐好,钧儿就交还给李贵妃抚养吧。” 隆庆说完这席话,全然不顾李氏惊惶的表情,便离席径自的离去了。 一时间陈皇后的面色阴晴不定,变幻难寻。她不可置信的向一旁的黄锦望去,目光犀利的如尖刀一般。黄锦被她目光所刺,身形遁到人群之后,几乎无人注意到他的离席。 “皇后娘娘……”凝光站在人群后,忽然鼓足了勇气唤了一声,她被陈皇后挑中训练了半年多,一直格外的受到看中。她一心只为了今夜一舞而名动,却不想现在是如此的景象。 陈皇后的目光扫过了席上所有的人,略过凝光时只似看到了一只飞蛾一般,目光连半刻的停留也没有,声音亦是空洞的不带任何情绪,“都散了吧。” 是夜,小太子栩钧便送到了李氏居住的崇光殿。 窗外鸦声阵阵,凛冽的寒风扫着秋叶沙沙作响,屋内的灯烛光影轻跳,阵阵寒意透了进来。 李氏将一袭织金的大红猩猩毡斗蓬覆在小太子身上,十分细心的说道,“小殿下,可还觉得冷了?”自打小太子送进宫来,她就觉得接了个烫手的山药,时时刻刻的盯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唯恐他冷了热了被照顾的不周。陈皇后遣人送小太子来时,冷冰冰的递了句话,“希望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现在深知陈皇后该是多么的怨恨自己,女儿小雪还在陈皇后的手中,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敢得罪了皇后。她甚至有些埋怨隆庆,自己明明就只是李贵妃的一个替身罢了,如何真的能替她养的了孩子?她脑海中不断盘算着主意,如何找个托词把小太子送还到陈皇后身边去。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一双肉乎乎的手忽然扯住了李氏的衣袖,奶声奶气道,“娘亲,奶娘让钧儿唤你娘亲,你真是钧儿的娘亲么?” 一声“娘亲”唤的李氏心里骤然痛了一下,殿内宫人们来去悄无声息,四周都是静谧的可怕,唯有胸口中的血液汩汩流动,声音喧嚣的振聋发聩。她回身看着孩子,却见他怯生生的望着四周,眼角忽然瞥到桌上的橘子,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小殿下想吃橘子么?”李氏微笑道,“想吃什么就自己去拿吧。” “儿臣真的可以自己去拿么?”小太子又咽了一下口水,目光直勾勾的望着橘子,再抬眼望李氏时却露出几分惧意,“娘亲不会责打儿臣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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