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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是因为哎付云胪么?她苦笑的想,那她一定没有。在她心底,只是有这么一个人,可仅仅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却让她添了许多新伤。

  她的目光中浮起薄薄的雾气,忽然想起初见云胪时,他真是腼腆的如同一个孩子,在索秋的精心布置下,彼此都知道那丰盛宴席的含义。彼时她是负了几分气的,恨李成梁揭开的伤疤,恨那人对自己的残忍。可云胪呢,他那么单纯的人偏偏也让人猜不透心里的想法。她只记得那晚云胪喝了好多酒,喝到两个人都双双醉去,喝到违反了军规最后被李成梁重重的责罚。她犹记得那晚云胪醉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挑着朦胧迷离的长眉,含笑望着她:你是我 见过最让人惊诧的女子。

  第二日她从索秋处得知了添油加醋版本的云胪受责情形,出乎意料的,她心里没有什么感触。淡淡的挥手让索秋出去,心里却莫名升起了些烦躁。自己是个不详的人,何苦让他随着自己饱受连累。她从此对云胪冷淡了许多,可云胪像中了魔一样,不依不饶的给自己带来些新鲜的玩意。

  秋天野外的柿子,小小的,很酸,却合她的口味。集市上新出的胭脂,比不上宫里用的名贵,他一样如珍宝的觅来,乃至于一帐的萤火虫,吓得她醒来后险些瘫了去;病榻前送一碗热腾腾的番柿鸡蛋面——他和番人买那两筐番柿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没有太多的城府、太深的心机。他如同一个孩子一样单纯,透明的像张纸。更多的时候,他会切切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用尽全部的力量去保护她。

  人心里的位置只有那么多,有人先走进了,并且长久的据有了她心里的那一方位置,那么分离是注定,后来的那个人便只能离开。

  可她在内心把他当什么?当弟弟,当孩子,当身边的一个朋友,甚至是当一种累赘……他不是她哎的人呢,却早已是她身边不可缺少的人,日复一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喜也好,怨也好,注定就是一片叶子和叶脉,层层的嵌在一起,剥离时怎能不伤透筋骨。

  只是,她竟然从来没有想清楚这层。她于是不敢去想了,怕再一想,自己此生都无法解脱这层愧疚织成的束缚。

  安媛那一刻忽然有些后悔,如果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她是不是该对他更好些?至少不该在婚后可以的冷淡刁难他那些日子,她原以为只有这么做他就会知难而退——她不想连累他大好的青春伴随自己度过,若有可能,他该选一门更婉好淑良的女子,幸福的过着一世。他是株青松,苒苒正是健拔,还有大把的好时光要慢慢度过,她却已入秋花,到了萧索枯萎的时刻,此生不在奢盼什么幸福。

  她想错了,其实一切都想错了。她应该大大方方的去接受,去对他好。哪怕不爱他,也该象个姐姐或者母亲一样温柔的关怀他。而不是粗冷的推离与伤害。她一直觉得,这世上她对许多人无保留的好,譬如春兰、譬如嫣儿,譬如大叔……甚至还有许多人,他们却都在无情的伤害她,她甚至是心中有怨的。可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怕的刽子手,无情的在刺伤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有些人之所以会被你伤害,只因为他把一颗真心赤裸裸的贴近过你。

  有些人之所以会伤害了你,只因为你把那颗真心毫无保留的贴近他。

  她的面色一瞬间苍白到干枯,勉力刚叫了一声“停车”,边无可仰制的扶着大车的窗沿呕吐了起来。面上的血色如同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抽去,就连赶车的徐校尉也着了急,“安姑娘这么呕下去,怕是要出大问题的。”

  碧烟惶然之下,忽然想起了海草汤也许可以治病,路上仓促简陋,也只能用清水煮了汁。一时间带着海边腥潮的气味迅速蔓延开,甚至带着些血腥的味道。安媛刚刚喝了几口,平复的面上出现了些红晕,忽然她脸色一白,“这是用云胪带回的海草熬的?”她瞬时毫无征兆的又扶着窗沿大呕起来。

  “姑娘,姑娘……”碧烟扶着她,忍不住怆然泪下,“姑爷已然去了,这海草是他最后带回来救姑娘平安的,姑娘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再呕了。”

  安媛唇角勉力扯出一点笑来,她喘了口气,眼眸忽而转过碧烟苍白的脸庞,目光落到她乌如云髻的发里簪了一朵小小的纯白玉簪花。那一瞬她心里有所震动,捕捉到她面上不易察觉的那份悲怆,深深地压抑在面孔之后。如那朵小小的玉簪花藏呃那么深,仿佛随时都要被乌髻压去光芒,丝毫不引人注目。她一瞬时恍然大悟,原来并不止自己在悲伤。

  她努力的坐直身子,扶了扶碧烟的额发,替她把那朵小小的玉簪花挑了出来,周正的别在云髻之上,看着碧烟苍白的脸色一点点因为惶恐而变得通红,轻声道,“你……替他带孝吧……我是不配的……”

  “姑娘不要这么说了,”碧烟淡淡的侧过头去,眼眸晶亮的有些透明,“姑爷走了,我会替他对姑娘好的。”

  “谢谢你,碧烟。”安媛紧紧的捏了捏她的手,嘴唇哆嗦了下,声音仍然是微不可闻的,“以后叫我夫人吧。”

  安媛的呕吐时常发作,常常车行不了几里就得被迫停下来,待她好些后继续上路。一路上病势却日渐沉重,每天醒来的时间少,常常都是昏睡着。然而不一日大车却也行到了京畿地界,这天终于到了一个大的镇子上,名唤新宁镇,镇上人来人往很是繁华。徐校尉匆匆去镇上请来了最好的大夫诊治,老郎中看了看安媛的身形,又瞧了瞧她肿的足有一倍粗的小腿,迅速便开了个清热解郁的方子,呵呵笑道,“不用太过担心,夫人呕吐只是因为害喜,吃几服调理肠胃的药就好了。只是要多多注意休息保养,不要太过辛劳了。”

  碧烟于是安了心,做主要在镇上挑了家大些的客栈住下,徐校尉有些难道,“将军出门前吩咐过,一路上只走小道,不能在城镇歇息停留,我们是不是再赶几里路,寻个人家村庄歇下?”碧烟脸色一板,轻声斥道,“我瞧徐校尉是腻糊涂了,李将军有命令,那是他没看到我家夫人现在的情状。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呢。我家夫人的脚都肿成这样了,还能让她再赶路么?”她声音压得极低,惟恐让安媛听到凭添心事。徐校尉扭不过她,只得叹了口气作罢。

  镇里最大的客栈很是好找,就在镇子东边的路口,盖着诺大的三层楼的华舍屋檐,气魄当与其他屋舍不同,楼上金光闪闪一道匾额,上书“云仙客栈”四个浓墨大字,店门大开,一楼酒肆里坐满了人,看起来十分热闹。碧烟一看这地方就很欢喜,自是去掌柜处要一间上好的客房,掌柜四十余岁,看上去十分淳朴憨厚,带着河北地区浓重的口音说道,“姑娘哈,咱这的客房分天字间、地字间,天字间是最好的,只可惜今儿都住满客了,再其次地字间的客房还有一间,姑娘看要还是不要?”

  徐校尉一皱眉头,问道,“可有没有挨在一起的人字间客房?要两间就是了。”

  “有哈有哈,”掌柜十分殷勤的朝他道,“地字间的客房四钱银子一间,是朝南的方向。普通人字间的客房只要两钱银子一间,还空着许多,不过都是朝北的了。”

  碧烟很是担心的望了一眼停在店外的大车,回头斥责徐校尉道,“朝北的屋子,夜里该多冷,地字间既然还有一间,当然得给夫人要一间好的屋子。徐校尉自己就委屈下,去住人字间吧。”

  徐校尉环顾四周,只见大堂酒肆之中,多是肩挑走卒之徒,不乏有许多人侧目向往,其中间或许多闪烁目光,他不免心中一紧,拉住了碧烟的衣袖低声道,“碧烟姑娘,此处人多口杂,不知深浅,还是住在邻间有个照应的好。”

  碧烟心中恼怒他前怕狼后怕虎,一甩袖子,轻嗤道,“校尉是出来保护我们的,怎么这般胆小怕事,几个山野村夫罢了,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校尉胆小,我们却不胆小。”说着她自与掌柜交付了银两,又去大车上扶了安媛,径自上楼去了。

  楼上地字间的客房果然堪是宽敞明亮,一色的黄梨木家具打造精细,虽然并不名贵,却也十分的实用。地上铺着厚厚的绒线毯子,靠着窗边是一溜的福庆有余大圆角柜,拦着薄绢乌木云龙纹的美人屏风,十分精致。倚窗处是一个攒花大坑,坑里生了暖暖的火,十分的暖和惬意。碧烟扶着安媛在炕上躺下,自去收拾行装。不一会儿,却见徐校尉提着行李物件上了楼来,她十分冷淡的招呼了一声,接过就要关上房门。谁知徐校尉却推开房门,自顾自的走了进来。

  碧烟大是恼怒,言语很不客气的斥责道,“谁让你进屋来了?”徐校尉面皮一紫,分辨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夫人住的地方是否安全。”

  “就让徐校尉检查一下吧。”倒是炕上的安媛听了争执说了一句,碧烟这才忿忿的住了口,仍然极不乐意的白了徐校尉一眼。

  徐校尉颇是恼怒,心道这女子好不蛮横,他也不去理她,走进房来四处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就连天花板的角落也不放过,半晌才点点头,对安媛告辞道,“夫人,都检查过了,如果有什么事,随时传我就是。”

  碧烟瞧着他离开的身影,心里亦是别扭的,重重的哼了一声。反是安媛温言的止住了她,“徐校尉是个仔细的人。”其实她内心亦是凄凉而不解的,对自己的保护这般严密,可有谁还会关心自己的死活呢。

  到了傍晚,掌柜心情甚好,自用了几碟菜肴和米饭,又温了一小壶黄酒,独自一人自斟自酌的在屋里喝到半醺,酒涨肚中,决定去方便方便,谁知刚刚退出房门,却被一把明晃晃的利刃架到了脖子上。掌柜的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不住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谁知那手持利刃的蒙面刀客却冷冷一哼,把他拖到了屋外逼仄的死角里,厉声问道,“那个怀孕的女子住在哪个房?”

  掌柜的手颤抖的一指二楼角落处一个亮着灯的屋子,第二句求饶的话还未出口,那刀客忽然面露凶光,眼前光影一闪,掌柜早已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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