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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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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过处,玄色的衣襟带起的冷冷寒风,扫得端了药碗站在门外的碧烟面上一寒。 “姑爷,你到哪里去?”碧烟在他身后大声喊着。此刻天边的铅云堆积的愈发厚了,狂躁的在半空中翻滚变幻,黑云压城,这是风雪将至的天象。远远可以眺见东边的城头挑起了朱色的大旗,这是召集海上渔船回湾躲避风浪的信号。 “出海,取灵犀草回来。”玄色的衣襟很快消失在大门外,只余一句斩钉截铁的简促话语落到身后。 “什么?”碧烟不敢置信的变了脸色,手里的药碗砰的一声,跌在地上。 许久没有刮过这么大的风了,刮得所有人心里都是凉的。狂风呼呼的卷来,城里呃一切都归入肃穆,唯有这风声呼啸不断,仿佛还夹着远处的怒潮波涛。海边全都禁了航——这在辽东一带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这里每到入冬,总有这样恶劣的气候,渔人们早早收了网,猫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暖和的过冬才是要紧。 这一切安媛当然毫不知情,等太转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傍晚。碧烟端了药碗进来,见安媛睁开了眼,不由得又惊又喜,赶忙扶着太坐直了身子,又把一个没人塌肩绣花枕垫在太的身后,忙不迭的送了药过去,“谢天谢地,姑娘终于醒过来了,快把药喝了。” 扑面而来一股海风的腥味,混合着不知道什么血肉馊腐的味道,闻之几欲作呕,安媛忍不住推开那药碗,侧过脸去捂住口鼻,“这是什么药,怎么这般的腥,我不要喝。” 碧烟的眼眶忽然红了,依旧固执的端着药,轻声道,“姑娘的身子刚好一点,不能不吃药。这药……来的不容易,又有奇效……厨房里文火煨了一整天,都是将军亲自盯着的,姑娘忍一忍喝了吧。” 安媛颦眉依旧接过了药盏,捏着鼻子强忍着喝了几口,只觉得这腥味冲到头顶,没来由的一阵恶心,太赶紧放下碗,扶着床沿呕吐了起来。吐空了胃里的东西,她终于觉得舒服了点,接过碧烟递过的清水漱了口,再看碧烟跪在地上扫干净秽物,依旧捧着剩了半碗的药盏,递到她面前。 她倒是鲜见碧烟这样固执的模样,遂放低身段,半是央求的说道,“这药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着实喝不下去。你瞒了将军把这药在后厨去泼了,回头就说我都喝下了就是。” 碧烟正迟疑间,只见李成梁黑着脸迈了大步走进房来。毡帘一开,顿时带来了外面凛冽的寒风,吹得安媛身上发寒。李成梁接过了手里的药盏,顺势坐在安媛身旁。他掰过太的肩膀,一手舀了汤药,不容分说的就要喂她。安媛有些生恼,闻着这腥味更近了,不免更加心烦意乱,太用力一推伸来的手臂,满满的一匙汤药顿时泼了开去,溅得锦被上斑斑驳驳,连同手背上也溅了几滴滚烫的汤药,细嫩的皮肤顿时起了水泡。 谁知李成梁并不疼惜她半分,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把药盏递到她手上,淡然道,“把药喝下去。” “我偏不喝,”她又气又疼,眼里包了一包泪,含怒气鼓鼓的望着李成梁,“就算这药是你熬了一天,我承了你的情就是了,喝不喝下去有什么关系。” “喝了它,”李成梁的声音十分果决而冰冷,“我不需要你承我什么情……你也承不起这情。喝完药就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走。” “去哪里?” “送你走,别管去哪里。” “谁决定的?” “我。” 李成梁每一句回答都异常的简洁。安媛被他的无理蛮横气得说不出话来,太忍住心中火气,侧脸对碧烟道,“姑爷在家吧,就说是我要请姑爷过来。” 谁知碧烟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泪水,太十分惶恐的撇了李成梁一眼,却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并不起身去叫付云胪。 安媛强维持住自己的平静,森然道,“你望他做什么,难道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姑娘,姑娘,我不是……是姑爷……是姑爷他……”碧烟急着为自己分辨,磕磕巴巴的说不清楚一句囫囵的话,太明明害怕到了极致,可仍然不住的偷眼去望李成梁的神色,仿佛要的到什么暗示一样。 “姑爷怎么了?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安媛怒斥了一句,心里却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三天前,付云胪冒着风浪驾船出了海,为你去找解毒的海草,”李成梁的目光忽然越过安媛的头顶,“至今还没归来。” 说着,李成梁把药盏重重的搁在桌上,看也不看她一眼,“这碗药是城里的药铺匀出来的海草熬的,你要是还想有力气等着看他回来,就喝了它。” 安媛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默了半响,有些颤抖的手臂伸向了药盏。 一口气把药喝完,很苦,很腥,诸般滋味纠结在舌头,她慢慢的咽下,吞咽到舍底,是无边的绝望蔓然绽放。可又有一瞬,太只疑惑舌尖麻木了一般,哪里还能尝出什么味道。 她觉得心底仿佛开了一个洞,空空荡荡的,漏尽了窗外落寞的夕阳,斑驳的凉意。 碧烟伏在地上忽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一晚,被风依旧呼啸的刮着,没有片刻止息的意味。风声连着汹涌的海潮,一叠又一叠的声声仰扬,宛若是有谁密密的敲着战鼓,把远处离人的哀歌唱叠着送了过来。 安媛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海里是有许多冤魂的,白天沉寂在海面以下,不能出来见到阳光,唯有到了晚上天黑时,才能出来唱歌,一声声要把哀伤的曲子唱给远处心爱的人听。太想到这里,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耳朵里的风声依旧通透清泠。太翻来覆去的对着窗外昏暗的夜色,整整一宿都折腾着无法入眠。 到了黎明时分,风声忽然住了,诡秘的静宜。屋外似乎传来了有人喧闹的声音。 “找到了,船找到了……” “李二狗子胆真够大的,为了二十两银子这么大的风浪也敢出海,陪着付参将去送死。” “啧啧,实在是惨,两条性命就这么送掉了,连尸体都烂的不像样子……” “唉,你快看,付参将手里好像有东西……怎么人都死了还握这么紧……” 窗外的喧嚣很是嘈杂了一阵,却突然静了下来,接着她听到李成梁熟悉的声音。既然他被惊动了,围集的人群自然就都散开了。 屋外终于恢复了宁静。她伏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一滴晶莹的泪水却忽地落了下来。 黎明时,安媛坐在摇晃颠簸的大车上,终于又上了路。这一路的终点是哪里,李成梁没有说,只是把她送上打车时怯怯的嘱咐了驾车的车夫(那原是李成梁帐中一名得力的校尉所扮)一番,末了,最后还在车中塞了个陪伴她的碧烟。 这一切安媛全然并不关心,她手里冗自捏着几根极其腥臭的海草,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拿,独独拿了这个慎而重之的包好,捏在手心便再也没有松开过。这是碧烟偷偷塞给她的,她连原因也没问,却已然知道,这是云胪最后捏在手里的东西。他到底是找到了, 海上千层风浪,驾船的李二狗死前肝胆俱裂,面目狰狞可惧,唯有他面色沉静,甚至唇边尤带一丝安慰。太想到这里,手里的海草攥得更紧,任那股腐朽的味道仿佛要把她拖到海底。包括李成梁闻言对她投来的那一抹复杂的目光她也没有注意到……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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