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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这一日,我听得轻罗在外问了两次,才答应了,懒洋洋从浴桶中爬出,才披了件小衣,忽听噗的一声,一道淡淡的白痕闪过,忙回头时,却是一枚纸团,被从窗纸破损处弹入。

  只片刻的心跳如鼓,我便镇定下来,忙将那枚纸团捡起,摊开,分明是一张皱巴巴的便笺,却有杜衡幽香顷刻直扑鼻尖,顿时指尖颤抖起来。

  笺上写得极简单,"风摇翠微动,必有故人来。"

  无称谓,无落款,连笔迹也是陌生的,可仅仅是杜衡的幽香,便已让我热泪倾涌。

  萧宝溶素来雅洁,平生最慕屈子,室中所熏,室外所植,均为兰若香草,其中以杜衡之香芳郁清冽,尤为萧宝溶所爱,杜衡香包从不离身,我几乎是在他怀里闻着杜衡的清香长大的。

  三哥,到底来了!

  悄悄将便笺撕碎,在水中揉成细末,我擦净泪水,穿上衣袍,打开房门。暮春初夏颇有几分烈意的阳光璀璨投来,我的唇角也弯出了璀璨如阳光却温柔若春风的笑意。

  午后,管密传下旨意,让部分随军内眷和掳来的齐国女子收拾行装,预备第二日动身回魏都城邺都。

  翠微之微,正与魏同音,这想必就是萧宝溶所说的"风摇翠微动"了吧?

  而半数以上的将士内眷,根本就是被魏将看中收为己有的齐女,就如当年魏国大败后,曾有无数魏女沦为齐将的侍姬玩物一般。如今的我,大约也不见得比这些女子高贵多少。

  我伺机找到管密,问他:"皇上也回邺都吗?"

  管密将我细一打量,已自笑了起来,"怎么?公主也记挂着了?"

  我红了脸,垂头不答。

  管密神情更见柔和,"皇上大约暂时不回去,带了大军另有要事。不过老奴瞧皇上对公主很是宠爱,等回了邺都,必定会有名分封号。"

  对他后面一句话,我认定只是管密对我同情的安慰,直接忽略跳过了。我没看到拓跋轲这铁板一样冷硬的男子什么时候宠爱过我;至于名分,本该在侍寝第二日分封下来,他一直未下旨,明摆着是将我当下贱女子般随意践踏着。

  引起我注意的是管密前一句话。带了大军另有要事?此地最靠近宁都,莫非打算撕毁和约,再侵南朝?可笑我的好大哥永兴帝,真以为断送了江北土地和自己的亲妹妹,就能拦了北魏的狼子野心?

  不过萧宝溶应该注意到了魏军的去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提醒齐军应变,但他一定已经安排了人手准备袭击回邺都的人马救我回家了。

  我只需养精蓄锐,静静等待。

  傍晚,拓跋轲又传召我。我暗自盘算着,大约是最后一次承受这种屈辱了。权且只当狗咬了,一定熬过去,万万不能露出马脚。

  谁知引路的小内侍,这次居然将我带往了前府的书房,一路尚有武官来去,俱穿着重甲铠装,更似即刻要出发一般。

  我疑惑着踏入书房里,拓跋轲正微皱着眉,盯着手中一张舆形图,全神贯注。

  他的身后,管密却是一脸笑容,得意示好般向我点一点头,才俯身低禀道:"陛下,宝墨姑娘来了。"

  我并无名分,公主之称又是南朝皇家封号,尤为拓跋轲憎恶,管密只称我为宝墨姑娘,连姓氏也不提,也是为我打算的意思。

  我上前循礼拜见时,拓跋轲头都没抬,却说道:"过来。"

  我绞着手走过去,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的脸,不去瞧舆形图一眼。便是瞧了,我也看不明白。

  好一会儿,拓跋轲缓缓地将图合起,垂下眼,看着我紧张绞着衣带的手,依然是不带一丝情感的平稳冷淡声音,"这种凤纹臂钏,你没资格戴吧?"

  我抬手,细白的腕间正是一枚赤金点翠凤纹臂钏。这臂钏原有一对,我给了阿顼一枚,这一枚戴在手上,便再也不舍得取下。原先比着我手腕做的宝钏,因着这些日子的消瘦,戴在手腕上已经显得空落了很多。

  论起上面的凤纹,的确是皇族女子才能戴,拓跋轲没把我当成公主或妃嫔,自然认为我不够格。可戴了这么多天都没见他挑这个毛病,这会子怎么又注意这个了?

  不敢有一丝犹豫,我将臂钏脱下,放到桌上,低声道:"宝墨不戴了。"

  他抬起眸,深蓝的色彩,如阳光耀于海面,碎光点点,慢慢溢出奇异而灿烂的流光,我还没来得及细品那流光代表着什么,手臂被迅速一带,一道大力拽过,人已倾倒下来,跌到拓跋轲坚硬的臂腕间。

  我哆嗦了一下,本能地要站起时,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已被他扣住坐在他怀中。惊惶地瞧他,正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时,却见他唇角微微一扬,居然笑了。

  就和第一次见面,他不知道我是文墨公主时显露过一次的笑容一般,温暖,甚至有点儿阳光的味道。

  同样温暖的,是他的唇,与我相抵并以他一贯的强硬迫我张开唇时,我完全迷惘了,第一意识便是想推开,可他的胸膛同样如铁板一般,根本推拒不开。

  我不喜欢与他亲吻,那总会让我想起唯一与我拥吻过的阿顼。哪怕这人的技巧和手段比阿顼高超百倍千倍,我都不愿意用这种肮脏去玷污最初的纯洁记忆。

  而他以往似乎也不在意,顶多浅吻而已,想蹂躏占有的只是我的身体。却不知,现在又在发什么疯?

  好久,他终于放开了我,而我因为退缩和躲闪已经憋得满脸通红。

  他用手指轻轻勾一勾我的脸庞,又笑了一笑,眼底是大海般的浩瀚和光彩,"去吧,回到邺都后多吃点儿,养胖些,长高些,朕不为难你。"

  我告退走出,已见到回避在门外的管密正在冲我笑,连皱纹都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窘迫地走过去,低声道:"皇上并没说找我什么事。"

  管密笑道:"能有什么事?老奴趁空儿告诉了皇上,说您惦记着他呢!皇上便留了心,特地又叫你来见了一面。待会儿便起营连夜离去了,怕真要有些时日见不着了。老奴也要跟在皇上身边一起走,公主,你自己保重吧!"

  我傻眼了。

  只因为我打听了一下拓跋轲的行踪,就是惦记他了?我还惦记着啥时取他的人头呢!

  这话自然说不得,还得红着脸谢了管密,道了珍重,才好离开。

  拓跋轲离去,终究让我轻松多了。这人太过强悍,在他跟前戴着面具说话,那种巨大的压迫感的确迫得我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这日晚间,府衙果然一下子少了很多人,想来外面的驻兵应该也已尽数拔营而去。难得魏军纪律严明,魏帝和主力军队虽已离去,府中乃至整个广陵,布防依旧严谨有序,不见丝毫混乱。

  第二天辰时,我和将士们的随行女眷便被送上车,连同掳来的金银财物及一些漂亮的齐国女子,一齐往北魏都城进发。我留心观察护送的魏军,是由一位姓侯的魏将率领,不过数百骑兵,千余步兵,此去一路向北,两三日后便是魏国盘踞已久的中原地区,料想萧宝溶绝对不会选择到魏国腹地再动手,多半一两日内就会动手。

  借口为行走方便,虽然大部分时间我均在车厢之中,我还是在长袍下穿了便于行走的缚裤,俱是暗纹镂花的黛青色,若在黑夜中行动,绝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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