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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阿顼勉强坐起,粗沉地喘息着,道:"大概……是鳄鱼吧?这种东西……只吃肉食,当然也吃……人……"

  我身体一晃,结结实实地坐倒在地上,讷讷道:"这个地方……怎么会养着吃人的东西?"

  阿顼抬眼,恼怒地望我,"你问我?"

  我哑然,好久才能答:"呃……似乎你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吧?"

  阿顼很是无语地盯着我,再也不问我什么了。

  我的侍女最终没能找回来,而我和阿顼是被侍卫抬回去的。

  我的腿上被咬出了对称的两排牙印,阿顼更是浑身是伤,他受了这几日折腾,肌肤多有损伤,一入水,那群鳄鱼的主要攻击目标便换成了他。如果不是我两名侍卫及时过来接应,只怕我们二人要一起葬身鱼腹了。

  吩咐了大夫同样也去给阿顼好好诊治,我便一头倒到床上,整个人被抽掉筋骨般无力,整晚都似睡非睡,不时从梦中惨叫着惊醒。

  原来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胆大,我怕疼,怕水,还怕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吃人的鱼。

  第二日,我有些发烧,同时鼻塞声重,怕是着凉了。侍女告诉我,阿顼伤势虽重了些,不过全是外伤,已经无大碍,静养几日便行了。

  怕母亲知道了担心,我遂让人告诉母亲,说今日一位宫妃生日,邀请了我,萧宝溶赶早儿派人将我接回城了,未来得及告辞,请她不用记挂。然后依然在别院中静养,不敢惊动上清寺和惠王府的人。

  我住在别院中险些出事,众侍仆自然也不敢向母亲或萧宝溶透露半分,都怕惠王一怒,谁也受不起那责罚,因此更加殷勤小心地侍奉着,只盼我早日康复。

  在阿顼手底下吃过亏的诸侍卫也没再为难他。若不是他救了我,他们这些负责护卫我的人,一准儿要被萧宝溶拉去为我殉葬。

  这日精神好些,我便披了件淡绿的衫子去瞧阿顼。尚未完全康复,我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但想到我差点儿和那个侍女一样被一群鱼吃到肚子里,便也不觉得怎么疼痛了。

  毕竟我还能快快活活地站在庭院中,看这春意盎然,韶华明媚,虽然腿上多了几个牙印,照样还是万人钦羡的大齐小公主。

  阿顼被安排在东面一处向阳的房间中,那屋子是萧宝溶偶尔陪我上山时住的,但他似乎不太喜欢这里,极少在这里留宿,我感激阿顼救我一命,便让他住这里了。

  柳絮漫漫,缭乱翻飞于花影间,扑到门前挂着的水晶珠帘上,又被轻风拂起,飘飘荡荡往阶下一排杜鹃花飞去。

  侍女撩开水晶帘,我踏入房中,迎面是一大排的黄梨木大书架子,上面摞着满满的书,其余卧具家什,丝幔绣帏,陈设也是无一不精致。

  预备给我这个大才子哥哥住的地方,自然典雅豪华,考究至极,不知这个笨笨的乡下少年住在这里,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我正猜度中,眼睛余光掠过窗前,只见一人长身玉立站于窗前,正挥毫而书。他的衣袂翩然,为清淡的湖蓝丝缎所制,下摆绣了一枝遒劲的白梅,分明是萧宝溶的衣衫。

  "三哥!"我欢喜地唤了一声,急忙奔过去,这时那人回过头来,一抹墨蓝的黑眼睛中满是惊讶,栗色的长发在晨间的阳光下,一丝一丝闪耀着淡金的光芒。

  竟是阿顼!

  "怎么是你啊?"我有些失望,转而又用手指弹了下自己的额,笑道,"对了,是我让你住进来的!你穿着我哥哥的衣裳还挺合身呢!"

  阿顼低头瞧了一瞧,坦然道:"我的衣裳脏了,看到柜子里衣物不少,就随手拿了一件穿了。你若不喜欢,待会儿我换下便是。"

  我忙摇头道:"不用换,旁人穿过的衣服,我三哥不会再穿的。"

  阿顼的脸色微微一沉,鼻中还不屑地哼了一声,迅速又转过头去,继续蘸墨挥毫。

  我猛地意识到这话实在有些伤人自尊心,他并不知我三哥萧宝溶贵为御弟,别说旁人穿过的衣服他不会穿,即便是我偶尔淘气穿过的他的衣裳,他也不会再穿。这个少年虽然又傻又骄傲,可在被我那样恶整一番后,依然肯拼了命将我救出险境,绝对算是个大好人了。

  我凑过头看铺于桌上的宣纸,准备夸他几句,哄他高兴,但一眼瞥过去,我却惊叫起来:"啊,是你画的?"

  我虽不会吟诗作画,但萧宝溶却是本朝最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俱精,耳濡目染之下,对字画的好歹还是有点儿鉴赏力的。

  宣纸上翰墨淋漓,尚未干透,数枝葳蕤生光的西府海棠,映于柳烟迷蒙前,花瓣舒展蓬勃,妖娆而尊贵。极妩媚的花枝,泛起了武者纵横塞外草原般的豪情逸致,比起萧宝溶清逸洒脱的画风,更多了几分大气昂扬。宣纸边缘,阿顼下笔如游龙,正专注写着两行字,"绿凝晓云苒苒,红酣晴雾冥冥……"

  字尚未写完,被我惊叫一声,阿顼手一抖,最后一笔却歪了。

  他叹口气,搁笔道:"大小姐,你想批评,待我画完行不?"

  我提起那画儿,欣赏着笑道:"画得很好啊,艳丽而不流俗,尊贵而不矫情,果然像是大侠的画,嗯,不只大侠的气概,也有大将军的气概,甚至是帝王……"

  咦,把这傻少年和帝王联想起来,我一定是被吃人的鱼儿吓傻了。不过,能画出这样画儿的人,应该不傻不蠢吧?

  我看看画儿,又仔细打量阿顼。

  也许是因为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他表现得太过粗野,此时一身新衣的阿顼像是变了个人。他容貌俊秀,虽稚气了些,可举手投足端雅温文,实在不像那个强悍得把我的侍卫们打得满地找牙的武夫。

  阿顼被我打量得脸庞又微微地红了,倒没注意到我在说些什么,伸手来拿他的画,"这画画坏了,给我撕了重画吧!"

  我忙将画藏到身后,笑道:"这画好得很,我喜欢。你要撕,重画一幅撕去,这幅我要了!"

  我转身递给侍女,吩咐道:"立刻拿山下去,让人裱起来,挂我房里!"

  阿顼急急来夺,道:"快还我,真的不好看,你真要,我再画一幅给你!"

  我一把搡住他,让侍女飞快跑开了,嘿嘿笑道:"我偏要这幅了,你能怎么着?"

  他胸前衣襟被我扯住,闷哼一声,脸上的红晕顿时褪去,手掌往胸前掩去。

  一定是碰着他伤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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