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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突然,她心中一动,仿佛听到几丈之外的地方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她精神一振,继续侧耳凝神的听,果然隐隐约约有脚步声渐次从墙壁外传过来。一动一盏热茶的东西,那细碎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好似已和她仅为一墙之隔。

  她心中一喜,那双比暗夜之星还要亮上几分的眼睛骨碌碌一转,索性装作未醒过来的样子,继续闭着眼睛伏倒在地上。

  伴随这轻微机关拧动的声音,先时还于墙壁紧紧贴着几乎融为一体的铁门“轰隆”一声打开,密室里陡然涌进来一大片白光,让久未见到光照的秋水,纵使闭着眼睛,依旧觉得一阵不舒服。一个举着托盘的年轻女子,踏着这片白光飘飘然的走了进来。

  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银盘脸,柳叶眉,普通宫女状打扮,身上穿着一袭皇宫里最常见的绿色宫装,头上简单的梳了髻,插着一枝点缀着多多细小白花的手工绢花。

  红色的托盘里放着一碗饭,一小碟子菜,以及一个插着根白蜡烛的银色烛台。

  身后的铁门“轰隆”一声又合上,密室的光,随着门缝的缩小,渐渐的消失,直到再一次黑的一无所有。女子显然对这间密室的布置了如指掌,黑暗中她轻轻移动脚步,径直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轻车熟路的点燃了蜡烛。

  密室里升起一团明黄跳跃的光,将女子的脸照的透亮,秋水偷偷从手臂缝里睁开眼睛,也斜着往上瞧。女子刚好背对着她,偶尔随着放置东西幅度的大小,微微露出一小点带着弧度的侧脸。秋水只瞧了一眼,心便跟着一颤,只觉这女子侧面的剪影似乎非常熟悉,她的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姐,不要再装了。地上凉,小心得了地气,又病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怯怯的犹疑与不自觉的自责,轻轻在秋水耳旁响起。紧接着有一直柔嫩细腻的小手缓缓拍打过她的肩头,柔声细气的唤她起来。

  “绿袖?”秋水心中如遭电击,再也按耐不住的从地上跳起。她顾不得再想从来人身上套出点什么话来,只是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接着拉住微弱的光,不敢置信的将眼前的女子从头到脚扫视了个遍。她惊叫,连连摇头,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时候第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敌人,竟然会是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贴身丫环。活到这么大,她第一次有些承受不住的喃喃自语:“怎么会是你?”

  如果绿袖与劫持她的黑衣人本事蛇鼠一窝,那么所有埋藏在她心底的疑问也都顺利的迎刃而解:为什么黑衣人那么清楚的掌握了自己的身世之谜,为什么黑衣人知道她怀中会有一块可以与端王相认的鸳鸯佩,为什么黑衣人会这么清晰的掌握她那晚的一举一动。

  还有什么人会比一个从小就在自己身边伺候着的人会更加了解自己?她颇有些自作孽不可活的苦涩,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这一次,怎么也潇洒的笑不出来。

  “绿袖知道对不起小姐,也知道我们主仆二人,早晚都有短兵相见的这一天。无数个不眠之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绿袖焚香沐浴,乞求上苍有眼,能让这一天迟点到来。然而路终有尽头,聚都有散时,该来的终归要来。绿袖人微如蝼蚁,并不奢求小姐能原谅。”绿袖望着秋水无法释怀的神情,扭过脸去,先时,还能沉静的说着。渐渐的,声音哽咽下来,不由得潸然泪下。

  旧历新年的大年初一,天上寒气未收,地面冰冰凉凉,房间里没有烧炭取暖,四周密闭,冷气不知从哪里绞尽脑汁的灌了进来,让四壁皆空的密室冷如冰窖。秋水坐在地板上,只觉无数的寒气不停的从地底钻了出来,利刃似的往自己的心口钻。再如钝刀割肉,一点一点在她心口上绞动着,不停的散发疼痛。

  她出神的望着蹲在自己身旁,眼泪不住往下流淌的绿袖,轻轻的叹了口气。记忆的闸门再一次经不起拦阻的打开,那些点点滴滴挥之不去的美好童年记忆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

  她从地板上站起,俯下身看着那张清秀的小脸,闭着眼睛,开始沉浸在回忆中:“那一年,我不过五岁,母亲还没有去世,是个万千宠爱集中、在一身的相府明珠。那一天,我记得春花灿烂,阳光金黄,是个鸟语花香的好日子,我穿着淡紫色的广袖长衫,头上绑着两根同色的丝带,牵着红藕的手,两个人一蹦一蹦在相府门前玩耍。被恶棍欺负的满街乱窜的你,衣衫褴褛的撞了过来,一下子将吃的肚子圆溜溜的红藕压倒在地。红藕性子娇嫩,狠狠退了你一把,自己就先哭了起来,跑过来要我为她报仇。而你,却倔强从地上爬起来,用愤怒的眼神将那个恶棍和衣衫鲜亮的我们一起谋杀掉……”

  “我那是虽然在做戏,可戏开锣了,自己却一头扎在戏里出不来了。我自小被有钱人欺负惯了,见红藕那样蛮横,当时只觉你们和那恶棍不过是一丘之貉。”绿袖跟着秋水一同站起来,两个人迷离的眼神互相望着对方,却都看不到彼此的焦点。

  秋水好似回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上扬,微微的笑了起来,语气也不自觉的温柔了几分:“我一下子就被你的神情吸引住了,偷偷从衣袖里取了银针,神不知鬼不觉的扎在那恶棍的身上,疼的他‘哎呦哎呦’直叫娘,很快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

  “从此,小姐将我收在身边,同吃同睡,同悲同喜,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整整十年。小姐待我,名为主仆,实则姐妹。”绿袖伸出袖子往自己脸上抹了眼泪。那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越抹就越往下掉,怎么止也止不住。

  秋水正了正脸上的神情,将自己的思绪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见绿袖脸上,大滴大滴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心不由一软,伸手从自己衣袖中一摸,掏出一块绣着几杆绿竹的手帕,递到绿袖面前,低低的唤她:“擦擦吧。”

  “小姐。”绿袖讶异,见秋水面平如镜的望着她,一时间眼泪又簌簌的往下流,喉咙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话哽咽着说不出来。她犹豫的接过手帕,随手在眼睛上拭了几拭。眼睛经过大把眼泪的洗礼,早已变得通红异常。

  她低下头,望着手中的丝帕,呆呆的怔住:“这是……这是冬至日,我给小姐绣的,没想到,小姐还把它带在身边……”

  手帕上,深深浅浅的绿色丝线泾渭分明的整齐排列成三株高低错落有致的墨竹,竹叶如剑,寒霜吐露的蓄势待发,犹见她绣工的精细。

  “萧萧疏竹不胜看,绿袖。这么多年,我待你没有十分好,也有八分真。回过头来想想真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决绝的弃我们这十年的姐妹之情,将它弃之如履。”秋水见绿袖抚着手帕伤神不语,心中一时也颇多感叹,我已经不想再去追究背后的黑手究竟是谁,只是绿袖的背叛,仿佛如一根硬刺,让它如鲠在喉,掐在自己的心口,让自己不吐不快。

  “奴婢知道小姐与我有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惜绿袖与小姐相逢已晚,终究缘浅。五岁那年,我家乡大水,淹没了东江三千里地。一时间,乡间饿殍遍地。正当我爹爹娘亲带着我与四岁的弟弟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幸遇主子救起,并将我们一家带回京都安置。主子对我一家恩重如山,绿袖做牛做马都没报答,奴婢这条贱命,从此就算不是自己的了。小姐,原谅绿袖这十年来,一直都这样身不由己。”绿袖擦干眼泪,捧了绣帕在秋水面前低低啜泣。蜡烛的柔光打在她脸上,泪滴虽干,但是痕迹犹在,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肿大如核桃,在烛光下分外明显。

  “原来是这样……”秋水扶着她坐下,毕竟是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丫环,得知背叛背后的故事,想想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她还肯过来看顾她,自己夫复何求。老天爷总喜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为很多的人安培一个并不公平的命运,她不过尘世间一粒小小的尘埃,不过想顺应天道,道法自然,如何拥有与天地争斗的力量。

  “小姐!”绿袖与她朝夕相处,最了解她心意,见她伸手来扶,已知小姐的心已经软化。她知道小姐外表冷傲,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骨子里是个最重感情的人,她身旁最亲近的人,从来容不得外人来给半点委屈受。红藕与她,名为小姐的丫环,实际上小姐护犊的很,这么多年生活在这错综复杂的宰相府中,自己竟是半点委屈都没受过。

  纵然是别有用心的接近小姐,费尽心思的讨得她好,可她非无情,怎么会不珍视这份越来越浓的主仆之情,因此看到日夜相伴的小姐沦落为阶下囚,她怎能坐视不理,安然享受自己的日子。她冒了甘愿被主子责罚的危险,大雪中跪求在主子的门口一日一夜,才挣得主子的同意,欣喜若狂的赶了过来,希望能在黑暗中尽自己一点绵薄的力量,陪伴小姐度过她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你主子是谁?”解忧望着骤然喜笑颜开的绿袖,苦涩的微笑。在这个四壁寒冷的屋子里,仿佛自己除了微笑,她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做一点多余的事情。疑问依旧盘旋在心尖上,仿佛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触手可及的答案插在山头与自己遥遥相望,而自己却即将要被这沉重的山体压得精气神全无。

  “这……奴婢不能说,小姐莫要为难奴婢。”绿袖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她为难的望着面色平静如水的解忧,咬了牙不肯说。

  秋水暗中叹了口气,绿袖的脾气她焉能不知。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一试,果然这丫头守口如瓶。她不再追问,继续微笑着问:“那你告诉我,此处是皇宫哪里?”

  “西月宫。”绿袖犹豫了一下,望着秋水明亮如星的眼睛,不忍心再去欺骗她。

  “这就是了。”原来此处就是西月宫,秋水恍然大悟,仿佛纠缠在心中所有的死结顿时都打了出去,线索与线索融会贯通,所有的疑问顷刻间迎刃而解。

  怨不得他从这么多年前就会着手开始布置这一切。

  怨不得他千方百计要得到端王手中的三百死士。

  怨不得他会将自己囚禁在这样一座废墟宫殿的底下。

  怨不得戒备森严的皇宫于他却如履平地。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就是他啊。

  看来知道二十几年前那一场宫闱之秘真相的,远远不止她一人,究竟是一份压抑成怎样的孤独与怨怒,才会将一个人的心机,历练的如此厚重,如此阴沉。

  “小姐你猜到了!”绿袖吃惊。她就知道小姐从小就聪明,看任何书,想来都是一目十行,三遍而不忘,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一直被云遮雾绕的小姐,为什么突然间好似什么都明白了似的。

  她不需要掩饰的点点头,目光灼灼的泼下来:“想不到救你一家的竟然是他。”

  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十来岁大小的少年,半大不大的孩子,普通人这时候还都庇护在爹娘温暖的羽翼下,他却独自一个人,冲锋在枪林弹雨中为自己收罗羽翼,心机深沉到将一个不足六岁的女孩子,安插到自己身边当细作,一干十年。

  “绿袖,我以一个妹妹的身份最后问自己的姐姐一次,你究竟知道我多少秘密,又在他面前告发了我多少秘密。”她一身的本领,是她最后赖以在逆境中求生的武器。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是否已经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如果是,她索性十八般武艺,堂堂正正的使了出来,不需要再刻意的遮遮掩掩。

  “这……”绿袖垂了脸,显然慎重的在脑子里过滤秋水的问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实话。”秋水收敛起嘴角的微笑,落落大方的目光平静的射过来,竟带了三分天成的不怒自威,与平日里平易近人竟有几分的截然不同。

  “主子要奴婢打探的,奴婢探到之后都一一回禀了。但是小姐,有些事情个,绿袖一直替你守口如瓶。八岁那年,你开始练习夹在医书中的武功,十岁那年,你给府里的姨太太下药,致使她们终身不孕,十二岁那年,你半夜翻墙出去偷偷替小侯爷治病……这些奴婢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小姐你要相信我。”绿袖面对这秋水的连,儿时的事情如潮涌出,她急急的分辨,紧紧抓着秋水的手臂,瞪大了眼睛在她的脸上来回巡视,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细节的变化,生怕她不信。

  “我相信。”秋水反手握住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重重的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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