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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她藏在心底千压万碾的一句话,终于忍不住吃力地破茧而出,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推开了身旁的窗户。风猎猎而过,房间里生着的炉火呼啦压低了一片。风裹着狐毛镶边的水袖,梅花压线的衣角,以及千缕万丝的青丝,不住地舞。

  “你胡说什么?”她的话仿佛直指人心底,景御被震得身子微微地晃,刹那间头重脚轻。

  “秋水胡说了吗?我却怎么都觉着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她仰头,不肯去看他满是惶惶的脸,“皇上根本知道是谁下的落胎药,却避着不去查,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皇上暂时不想连根拔去,我明白。皇上要的是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秋水一力担下来,送皇上一个扳倒云家的莫大的好机会,皇上心里一定不想错过。”

  “朕……你……”

  她面向他,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嘴唇上,止住他欲言又止的辩解,语言有时候会突然间变得苍白无力起来,她自嘲地笑笑:“该来的总会来,早点了结,早点解脱。皇上根本不需要自责,更不必忧郁,没有人拿刀逼着我,这是秋水自情自愿。只是皇上莫忘当初你对秋水作出的承诺——莫赶尽杀绝,留他一条性命苟延残喘。”

  “朕……一直……记着!”他猛然被她窥破心底的秘密,看着她略略苍白的脸,一时间有种丢盔卸甲的错觉,连说话都吃力了起来。

  “我知道皇上不会忘。”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不出喜,也找不到悲。半晌,才低头望了望依旧跪倒在地的燕汐,叹了一口气道:“她知道太多,我明白皇上势必不肯留她在世,但还是想请您格外网开一面,您关也好,禁也吧,留她一命在世,说穿了,她不过是个替人受罪的可怜人。”

  “这……”景御被她又一次说中心事,一时间在留与杀间彷徨了起来。

  “不……娘娘……奴婢不配!可是奴婢的家人还在她们……奴婢是早该死了的人,再没脸偷生在这世上,娘娘的恩情,奴婢只有来生再报!”燕汐起先还静静听着两人讲话,到最后,却听秋水又为自己求情,想着她旧日对自己的好,越发羞愧难当,眼泪不断叭叭掉下来。不说皇上不愿放过她,那个主子又怎么容得自己多活一日,情知自己难逃一死,反倒豁朗了起来,对着秋水凄凉一笑,一头便往身旁不远处的柱子撞去。

  “燕汐!”秋水大吃一惊,脸色终于变了几变,大步跑过去抱住她,却已经迟了一步。燕汐满脸是血地倒在她怀抱里,身子已经软去。她抱着她,坐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她被血污秽了的脸,几乎不敢相信,她的生命还未如鲜花般绚烂绽放,却已凋去,零落成泥。

  “她死了……”景御望着她难得悲苦的脸,单薄的身子凌然不动,想伸手去拉她,犹豫了半天,始终不敢去碰她。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将我关到天牢。”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转过头,注视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或许,我不过,还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死……”

  “朕会保护你!”他有些惊恐地望着她,声嘶力竭地低吼,“朕发誓,平定朝野,清理后宫,朕一定会接你回来,做朕名副其实的皇后!一定!”

  ◎半生尘面一灯残

  皇宫最北边,依山而建,矗立着一幢用巨大青石堆砌而成的四方建筑。近看,四避青藓斑驳,草蔓杂生,两侧古木零落,鸟飞不渡。日子久得恍惚了,让人恍然一种静如处子的错觉。

  唯有磨得更坚固明亮的大门上方镌刻着的“天牢”两字,久久散发着让人望而却步的冷光,催促着四处弥漫开一种威严森冷的气氛,如同秩序俨然的守卫们铠甲上折射而出的光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天牢没有窗户,这是连世界上最无私的阳光都永远小气给予的地方。为了方便照明,四壁随处点了一盏盏昏暗的灯。油灯长明,终年拉着颀长的光,颤颤巍巍给这阴冷昏沉的地方带来些许温暖与光明。

  相比较,秋水的房间算是别有洞天的奢侈华贵。

  簇新一片的床,厚而干爽的棉被,暖色帐子,锃亮干净的大书桌,文房四宝与架子上各色的书散发着墨的清香,书桌一角,白玉观音瓶里斜插着的一枝寒梅自顾怒放,幽幽冷香渗入房间中央不断烧着的炭炉里,暖意缠绕着余香,密布房间,几乎让人怀疑书桌前那个裹着紫貂大氅,挥毫泼墨的纤细女子,此刻身在这囹圄之中。

  “张公公,外头这么大雪,皇上又让您来给娘娘送东西?”隔着几道墙,隐隐传来侍卫首领爽朗的笑,如流星瞬间划破夜的寂静。

  “李将军,今个除夕日,皇上惦念着娘娘,又不方便来,只好命奴才来看望娘娘。”一旁的小太监收了撑在领头太监头上挡雪的伞,露出张德贵那张熟悉亲切的脸,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摸令牌递过去。

  “公公客气了。”侍卫首领李敢是个浓眉大眼的年青汉子,他客气地接过张德贵手中的牌子,仔细地翻看了一番,又双手捧着递了回去,一边道,“娘娘今日兴致颇高,正在里头画画呢,外头冷,公公快请进,在下亲自给公公引路。”

  “有劳,多谢了。”经了这大半年的摸爬,张德贵早惯了这一路客套,当下回了个礼,边细细听着李敢的话,边道,“娘娘这边还需李将军多照应着点,皇上……”

  “公公放心,在下明白。”李敢侧着身子走在他身旁,抬手打断他的话,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娘娘。”

  李敢取出钥匙打开门,张德贵恭敬地叫了声,提着满手的东西钻进铁门,想了想,又缩回了刚欲跨出的脚,斯文立在一旁的角落里一动不动。李敢没有跟进去,笔直立在一侧,护着门没有动弹,油灯的光映在他亮堂的铠甲上,一阵地闪。

  “来了,便进来吧。”秋水其实已经停笔,正呆呆凝视着画上新题的诗句出神,过了好一阵,才头也不回地淡淡应了句。

  “是,娘娘。”张午贵小声应了下,生怕惊了她的神,刻意压低了嗓音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夜,皇上在太和殿大宴群臣,怕娘娘寂寞孤单,准备了几个娘娘爱吃的小菜,另烫了一壶酒,让奴才送来,皇上说,夜来冷了,仔细娘娘冻着,备了北胡新贡的白狐大氅带来,给娘娘御寒。”

  秋水有意无意地听着,眼睛却还是盯着刚才那句诗没有离去,半晌,这才长长叹了口气,遥了手中的笔,回过头,回过头答了句:“有心了。”

  她见张德贵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心中觉得有些歉然,换了张爬了暖笑的脸道:“替我谢谢皇上,也辛苦了你,小德子,外头天寒地冻,要你大老远走一趟。”

  “娘娘,瞧您说的,当初要不是……”张德贵见秋水温言软语,反而不安地搓着手,蠕动了几下嘴,见秋水微笑着投来略略责备的眼神,这才尴尬地收了嘴,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了几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香囊等小物件,递给秋水道:“上面的荷包是月儿熬了几个晚上绣来送给娘娘的贺仪,底下的是红藕姑娘的,也有绿袖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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