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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有侯爷这句话,老夫就可以放心下药了。”齐飞鹤的眉目松弛下来,“这样的旧疾医治起来是极容易的,但若想调理出一副好身体,没有半年一年是不成的,而且需要几服极贵重的药引,是以老夫刚才询问这位姑娘的身份。”说到这里,他脸上微微现出一点踌躇的神色,“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殷仲最不耐别人啰唆,淡淡地斜了他一眼,脸色再度阴沉了下来。

  齐飞鹤扫了一眼端着水盆出去的秀娘,压低了声音说:“这位姑娘体质寒凉,一两年之内恐怕难以受孕,侯爷要心里有数。”

  殷仲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头一跳,立刻不自在地侧过脸去。

  齐飞鹤又细细地嘱咐一番起居饮食的禁忌,才留下药方告辞而去。

  苏颜懵懵懂懂地睁开眼,触目一片素色的帐幔,微弱的火光从房间的角落里静静地透了进来,暖融融地跳动着。

  四下里静悄悄的,夜似乎已经很深了。

  头还昏沉着,咽喉却焦渴欲裂,苏颜挣扎起身,伸手拨开了床帐。这是一间陌生的卧房,格局大小与太夫人的卧房隐隐相似,却少了许多华丽的摆设。除了床榻,就只有西墙一排木架。架上有几盆盆景,除此之外就只有满架的竹简书籍。南窗下的书案上陈列着文房四宝,并几卷裁好的素绢。书案旁立着一人高的青铜缠枝烛台,上面留着两支粗如儿臂的白烛,都已燃去了多半。她粗粗一眼扫过,果然看到了煨在火盆边沿的茶壶。

  苏颜挣扎下床,不料双脚刚一沾地便一跤跌倒,两条隐隐作痛的腿竟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外间的人似乎被惊动,还没等她爬起来,那人已疾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头顶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却又从那冷淡里透出几分关切,“疼得厉害么?”

  苏颜的手还撑在地上,身体却被打横抱了起来。不知怎么,心底里竟有几分奇异的放松,就仿佛有过了第一次的肌肤相触,第二次理所当然地就变得自然了。苏颜咬着下唇,却没有躲闪,一言不发地任由他将自己放回了床榻上。

  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秀娘出现在门边,神色仓皇,“奴婢该死,实在是……没有听到姑娘醒了。”

  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苏颜便已猜到了一定是殷仲嘱咐她夜里照料自己。眼见殷仲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想也没想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替她求情,“我只是想下床找口水喝,并不怪别人……”苏颜话说了一半猛然意识到自己逾矩,收回了手,难堪中又混杂了隐隐的惧怕。

  耳边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了殷仲沉沉的话音,“把外面炉子上煨的药端来。”一边说,一边从床边走开。

  苏颜悄悄抬头,殷仲却已经端着水杯又走了回来,一言不发地将水杯递到了她的面前。淡淡茶香袭来,口渴越发难耐,苏颜顾不得去想自己的逾矩,端着茶杯一饮而尽。

  殷仲十分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空杯,侧头问她:“还要吗?”

  苏颜摇了摇头,一垂眸,却看到他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内衫,不及多想,冲口说道:“侯爷穿得单薄,不要着凉了……”

  殷仲斜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却不言语。

  刚刚散开的难堪重又压回了苏颜的心头,一时间苏颜大气也不敢出。幸好外间又响起了秀娘的脚步声。人还没有进来,浓重的药气已经扑鼻而来。

  殷仲转眼望向苏颜,她却客客气气地向秀娘道谢,然后拧着眉头,一口一口地将满碗黑色的药汤都饮尽了。明明是嫌苦的,她偏偏强忍着。殷仲不禁莞尔,“不苦吗?”

  苏颜勉强咧了咧嘴,腮帮子却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殷仲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觉得苦,怎么又喝得那么痛快?”

  苏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病倒了能有药吃,这已经是奴婢的福气了,又怎么会嫌这嫌那?”

  殷仲心头一动,不觉细细看了她两眼。苏颜的脸上笼罩着微弱的火光,看不出苍白来,脸部的线条也因着幽柔的暗影而显得格外柔弱。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怎么看都单薄得挨不了辛苦。殷仲忍不住问道:“你怎会落下这么重的毛病?”

  苏颜的视线顺着他的肩头慢慢下滑到他的手上,这双手骨节分明,张弛有力。就像他的人,明明一副慵懒的装束,却还是透出了骨子里的锐利,总让人觉得被他逼迫到了某个角落里,除了面对,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十岁那年,我父亲被罢官。抄家的时候,家里的女眷都被锁在后园,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夜……”她的眼垂着,殷仲只能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像风里摇摇欲坠的两片枯叶,“父亲过世之后,我被接到了安定郡的姨母家。我力气小,手又笨,活干得不好,总是被整夜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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