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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烈帝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试探和利用,他不知道哪一个说法会更容易被接受。

  “既然你存心要做孤家寡人,哀家无话可说。”绍太后也许是想听听他的辩解,却始终没有听到,眉目之间难掩失望:“哀家老了,身体也不好。还是莲花庵更适合哀家这样没用的老人家颐养天年。皇帝,这下你放心了吧?”

  烈帝大惊失色。

  可是绍太后已经不想再听他的解释了,“你不用再过来了。哀家这几天就会动身。”

  一直到烈帝退出了宜阳殿,绍太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十年前为了保住封绍的一条小命,她同意了封印他的记忆,将那一段兄弟相残的血腥埋藏在记忆深处去换取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可是粉饰上去的油彩终究还是会脱落,露出里面狰狞的底色来。

  莲花庵座落在陪都苍城郊外的苍梧山上。这里是楚国建都盛州之后修建的皇族寺院。历代修行的都是楚国贵族家庭的妇女。后宫之中很多位份较高的嫔妃在年老之后也会要求到这里来修行。因此太后移驾莲花庵,并没有在朝中引发过度的争议。

  虽然时令已经入冬,苍梧山触目仍是一片青翠。扶着白玉栏极目远眺,袅袅晨雾中,远近山峰层层叠翠,宛如一副山水画卷。

  绍太后抚摸着冰冷的白玉栏杆,微微眯起了眼睛。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连日来郁积在心头的阴霾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低声唤道:“太后。”

  “什么事?”绍太后回过身,看了看须发银白的玉临风,“有什么消息?”

  玉临风行过礼,缓步走到了她的对面,捋着胡子说道:“秋丫头已经被抚远将军王泓玉带回了边州。不过,阿绍这傻孩子暂时还不知道。”

  绍太后微微蹙起了眉头:“哀家开始有点担心这个孩子了。”

  玉临风也点了点头:“少爷这一次只怕没那么容易回来。”

  绍太后摇了摇头:“哀家说的是秋丫头。”

  “嗯?”玉临风有些诧异。

  绍太后叹了口气:“瑞帝不是正在边州巡视?若是她知道自己手下的元帅私自潜入我国,而且还是因为私人的原因……你说她会怎么做?”

  玉临风没有出声。

  绍太后凝神想了想:“大概会有点头痛吧。秋丫头在军中极有影响,她还用得着。一时半刻还杀不得。可是放手又有些不甘心,担心她会不会徇私……”

  玉临风微微有些不安地捋了捋胡子。绍太后的话让他心里隐约浮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哀家听说,这位瑞帝登基之前曾经和莽族的大元帅飞天龙有过一段纠葛,后来先帝用皇位胁迫,她不得已服下了一种药……”绍太后低声问道:“可有此事?”

  玉临风点了点头:“红尘一梦。”

  绍太后瞥了他一眼:“听说她服下这种药之后性情大变,居然连飞天龙都忘记了,这可是真的?”

  “确有此事。”玉临风捋着胡子皱起了眉头:“而且老夫听说,飞天龙就是被她困死在了阵中。太后担心的是?”

  “你不觉得眼下的秋丫头和她当年的处境十分相似么?”绍太后眼中一片黯然:“有些人会不自觉地拿自己曾经的遭遇施加给别人。哀家担心的是悲剧会再度上演。”

  七十四

  这是一个最离奇的梦。所有不该出现的人统统汇聚在了一起。

  她看到了愁眉不展的王泓玉,她皱着眉,用一种担忧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可是她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清楚。跟随在她身后的,居然是阿武的那个文静秀气的随侍角儿。角儿小心翼翼地将一盏金杯端到了她的面前。足赤的金杯,两侧饰有繁复的云纹,那是只有皇室才可以享用的器皿。

  秋清晨本能地抗拒。她还没有活够呢,不想以大不敬的罪名锒铛入狱。更何况那金杯里暗红色的液体散发出那么一种熏人的甜腻香味,只是闻一闻已经令人目眩头晕了。

  梦中的场景飞快地变幻,她看见角儿固执地站在她的面前,恭顺地弯着腰。一滴冷汗正顺着他的额头缓缓地下滑。偶尔偷偷的一瞥,也蕴含了太多的内容。看起来,角儿的样子有些过度的紧张,仿佛在担心什么,又仿佛在迫不及待地期望着什么。在秋清晨的印象里,这个孩子从来都不曾有这么丰富的表情。他总是跟在阿武的身后,笑容里透着温柔腼腆。

  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背后。那是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黑色衮服,上面五彩丝线绣着翻卷的彩凤祥云,在黯淡的烛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喝了吧,”瑞帝的声音里透着不同寻常的温和,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语气。柔和得几近诱惑:“这是宫廷里最最名贵的酒。只有朕最最信赖的臣子,才有这个福气呢。”

  酒杯冰冷的边沿碰触到了她的嘴唇。干裂的嘴唇有那么一个瞬间是期待着冰凉的液体来湿润的。一点清凉猝然冲进了口腔,带来了醉人的香。窜入喉中却升腾起无比的辛辣。让人忍不住想要躲开。可是烈烈酒意还是不受控制地爬上了大脑。

  “你最最惦念的人是谁呢?”有人在向她提问。靠得极近的距离,每一个字都低柔得如同耳语。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张狂英俊的面孔。那是她的阿绍——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是他?”那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诱惑似的反问:“就是他了?”

  秋清晨模模糊糊地点头。

  一阵剧痛蓦然间自脑海中传来,一点一点地将脑海中那张熟悉的面孔割裂成碎片。碎片再度被割裂,直到变成了漫天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进了无边无际的虚无中去。

  秋清晨按住了额头,失声尖叫。

  白色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在眼前摇晃。秋清晨用力地眨眼,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温热的布巾轻轻地拭去了她额头的冷汗,一个温和的声音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还冷吗?”

  似曾相识的声音。秋清晨喃喃地问道:“云歌?”

  擦拭她额头的那只手停顿了一下,云歌的声音带着浓烈的疑虑和一点点不能确定的惊喜:“大帅?你记得我?”

  真的是云歌。秋清晨忽然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个孩子突然之间玩失踪,闹得秋府上下的管事一个个愧疚得不得了……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想要睁眼却睁不开,声音也轻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布巾滑了下来,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又被他的手接住。热热的布巾贴在皮肤上说不出的舒服。云歌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大帅记错了,云歌一直留在府里啊。”

  “一直留在府里?”秋清晨的脑海里忽然间一团混沌。是这样吗?那为什么她会记得他曾经有一段时间下落不明呢?

  睡意消散,眼前的景色渐渐清晰。还是边州的元帅府,她那间宽大的书房。视线滑向一旁,白衣如雪的青年正坐在床边,唇边噙着微笑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的的确确是记忆中的云歌,但是看起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似乎……更高一些,眼神里也多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沉稳。秋清晨望着他,心中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就仿佛自己这一睡就是很多年一样。

  不自觉地移开视线,下一秒却又注意到了屋角的小炉子上熬着的药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谁病了?”秋清晨诧异。

  云歌的手温柔地扶住了她:“大帅,你着了凉。”

  “我?”秋清晨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头有些发热,身上也在隐隐地酸痛着。秋清晨借着他的手躺了下来,心里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她的感觉一向要比旁人来得敏锐。

  首先是云歌的出现太过诡异。在边州,有级别的军官从来不允许携带家眷——这是自己下的死命令。她不相信自己着了一次凉就会脑筋糊涂,会大老远地把云歌叫来——更何况自己和云歌之间并没有什么。他只是自己家中的客人,跟本就不是自己的家眷。要叫也是……

  也是叫谁呢?

  脑海中传来一阵钝痛,生生打断了她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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