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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李光头满脸焦灼地将手里的包袱递了过来:“快!”

  秋清晨接过包袱,头也不回地迈步了圆木拼接成的独木桥。

  从崖下的深渊里隐隐传来湍急的水声。潮冷的阴风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秋清晨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一阵剧烈的摇晃蓦然间自脚下传来,眼前的世界猛然间翻了过来。灼热的气浪将她高高地抛起来,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眼前出现了大片灰色的天空。

  一片耀眼的火光中,秋清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远处回身张望的封绍,他的长枪还停留在半空中,脸上却是一种震骇到了绝望的神情。

  七十三

  无论是救人的一方还是抓人的一方,在这一声炸响过后都站在了同一立场上。几队人马沿着吊索由崖边的小路下到崖底,开始朝着下游的方向分批进行搜索。

  已经入了冬,即使是最强壮的水手也无法在水底停留过长的时间。当封绍第三次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薄暮。崖顶布满阴云,似乎马上就要落雪了。

  封绍接过李光头递过来的烧酒,三口两口就灌下去半瓶。搓了搓手脚又要往水里钻的时候,被李光头一把按住了。

  “少爷,你不要命了?!”李光头红着眼圈,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他是标标准准的一个旱鸭子,看见水就发晕。

  封绍挣了两下没挣开,眉目之间已经带上了不耐烦的神气:“让开!”

  “少爷!”李光头死命地按住了他,语声急切:“秋帅善水,她在边州十年,对这一带的地形也比你熟。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你……”

  封绍转头望着他,眼神茫然得像个孩子:“真的?”

  李光头拼命点头。

  封绍自语:“对哦,她就生在海岛上,当然……当然……”话还没有说完,前方已经响起一片喧哗,两人随声望去,原来是寻狐的手下不知从那里捡到了秋清晨的兵器。

  封绍跳了起来,冲过去一把从寻狐的手里抢过了宽刀。刀鞘已经不见了,可是黑漆漆的那柄宽刀,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是她从不离身的兵器。

  “那里找到的?”封绍一把抓住了寻狐的前襟。

  寻狐很不情愿地指了指身后:“那里。”

  他所指的地方是水流的转弯处,湍急的水流拍打在巨石上,溅起了半天高的水雾。封绍无法想象如果是活生生的人这样子撞上去又会怎样……李光头的安慰之词在面对这一片狰狞的水域时,丝毫也起不了作用了。

  一片凉丝丝的东西落在了封绍的鼻尖上,封绍抬起头,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穿过了铅灰色的云层,正密密匝匝地落下来。封绍哆嗦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虽然裹着别人的大氅,但是刚从水里上来,他还赤着双脚呢。

  看到雪花才感觉到了冷。

  封绍疲倦地坐了下来,用大氅的下摆裹住了一双腿脚。他知道自己应该信任她,也知道她一向生活的环境远比自己预料的更要险恶。可他的五脏六腑还是着了火似的焦躁。尤其是在发现了这把刀之后……

  如果她还清醒着,就一定不会放弃这把刀。他知道这是她师傅临终之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从不曾离过身。封绍想到了“刀在人在”这么一句话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凉透了。

  “王爷?”身边有人低声喊他。是寻狐的声音。

  封绍没有回头。

  寻狐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天黑之前我们要回去了,不知王爷……”

  “炸桥是你干的?”封绍头茫然地望着远处的崖顶,也不回地问:“你出的主意?”也许是封绍这句话问得没有杀气,寻狐迟疑了一下低声答道:“李相的主意。木桥的下方已经锯开了一道窄槽。里面加了我们教里秘制的丹药。”

  封绍回过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表情的一眼,寻狐的后背瞬间漫起了一层冷森森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其实丹药的威力很小,不会伤人的。我是看她跟我东拉西扯地拖时间,知道她是想逃走。所以让人触动了埋在崖下的机关,想要炸掉木桥。谁料到她那时正好在桥上……”

  封绍握紧了拳头:“李明皓怎么知道她走这条路?”

  寻狐忙说:“李相并不知道秋帅会走这条路。但是通往边州的几条路都已经下了埋伏。无论走哪条路都没有区别……”

  封绍没有出声。他忽然意识到在很多事情上,李明皓所起的作用远远地大过了烈帝。比如说多年前的对自己的算计;比如说安京的以退为进搅混水;比如说此时此刻的机关埋伏……

  一阵哨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封绍眯起了双眼头也不抬地说:“光头,你跟他们回去。见了母后说一声,就说我没事,但是暂时不能回去。”

  李光头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封绍瞥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寻狐:“你告诉我母亲一声,就说……燕子飞走了。”

  寻狐一头雾水。

  燕子飞走了,是他和母亲之间的暗号。意思是,事情解决了自然回回家。若是说别的,只怕母亲不会相信,又要生出别的枝节来。

  “回去吧。”他摆了摆手:“你们已经尽力了。楚少琪应该不会责罚你们的——他最喜欢别人说他赏罚分明。”

  寻狐还是没有出声。

  封绍瞥了他一眼,心里说不出地厌烦。解下斗篷甩在一旁,在旁人的惊呼声中又一次扎进了水里。

  冰冷的水流自四面八方包裹住了自己。天色已经昏暗,水底更是无法视物。到处都是冰冷的卵石,单凭指尖的触觉什么也无法辨认了。

  心有不甘,却偏偏无能为力。封绍继续往下沉。直至沉入了最深的水底。水底的水流反而要平稳得多,汩汩的声音宛如表皮下面脉脉流动的血液。

  黑暗能够掩盖一切,包括自己无法在旁人面前掉落的眼泪。

  无法原谅自己。

  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暗算——让他如何原谅自己?

  燕子飞走了。

  谁知道燕子每一次飞走是不是都可以平安地飞回来?

  绍太后坐在桌边,对于烈帝送到她手边的茶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烈帝不觉有些尴尬,低着头喃喃说道:“我已经派了人去找他,应该……”

  绍太后慢慢站起身走到了窗边,雕花木格的内侧贴着的是半透明的团龙银峭。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也不会透进冷风来。可是望着御花园里的花木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缩不已,她还是觉得寒意袭人。

  “你是皇帝,你自然有权利决定楚国的任何事。”绍太后沉默良久,缓缓说道:“不过,你应该记得十年前哀家跟你说过的话: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哀家的底线。这件事,哀家无法原谅你。”

  “母后……”烈帝的神色不觉有些慌乱:“儿子只想拦住秋帅。对阿绍并没有……”

  “并没有怎样?”绍太后没有回头,声音却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没有让人杀了他?你还需要明说吗?你只消暗示一二,自然有下面的人出生入死地去替你达成心愿。不要跟哀家说你没有预料到他们会这么做!”

  “母后……”烈帝退后一步,撩起袍角跪了下来。

  绍太后摇了摇头:“十年前你跟哀家说,你并不想加害自己的弟弟,只是在试探。现在呢?你已经坐上了那个位子,为什么还要试探?是不是只要我们都活着,你就要不停地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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