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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我走到哲哲面前接过那五官皱成一团的婴孩——我的儿子,我和海兰珠的儿子。

  “你哭吧,去把你额娘叫醒,问她为何都不看你一眼?”我抱着儿子欺身她的床榻之上。“海兰珠,你怎么下得了狠心丢下我们?”

  我轻轻抓过她的手覆盖在孩子空中挥动的小拳头之上,说:“我知道你能听得见,八阿哥还这么小,你如何忍心让他没有额娘?记得吗,你曾经为了淑哲据理抗争,你说过不管大人怎么错,孩子没有错;不管我们在不在乎这个生命,他却是因我们而降世的。你如果就这么撒手离开,对他又何其不公平?对我又何其不公平?”

  一颗清盈的泪珠顺着她惨白的面颊缓缓流下,我激动地骤然心跳加速,我知道她走不掉了,因为她放不下这个孩子。

  顷刻间太阳的光芒吐露东方,哲哲满眼泪光地走过来抱走了孩子;因为孩子需要沐浴净身,还要‘开奶’。

  颉德禄双手捧着朝服走到我面前,恭敬地说:“皇上,早朝的时辰到了。”

  我看了看朝服,又低首注视着此刻虚弱的她。

  “皇上昨夜一宿未合过眼,而且宸妃娘娘始终昏迷不醒,要不——”颉德禄小心地开着口。

  “为朕更衣吧,早朝时辰误不得。”我终是放开了与她紧握住的手。

  素玛不敢怠慢地与颉德禄一起侍候穿衣,我想要嘱咐什么,却似乎无从说起。

  素玛见我欲言又止,瞬间了悟了我的意思,跪地道:“皇上请放心,素玛一定尽力守护着主子。”

  轻轻点了一下头,我不敢再回首地走向关雎宫外。

  朝堂之上,法司参劾着代善自征伐朝鲜之初便屡犯的军纪。违令加收侍卫,擅自在朝鲜王京泛养战马,私遣家丁往造船局,诬告吏部车尔格;劣迹斑斑之中足见代善日益飞扬跋扈的气焰。

  代善当着诸臣歇斯底里地咒骂法司无中生有,急于撇清所有的罪责。户部参政恩克带着几个双红旗的督卫随声附和,出声反诬法司欲加之罪。这些人平日里便以代善马首是瞻,为所欲为。

  我冷眼注视着一班人的嘴脸,心中塌陷了一角。

  代善是何人?朝堂上之人早已心照不宣,法司的指证甚至都不需要反复核实。我这个自视甚高,年轻时战功卓越的兄长曾经是如何接近皇位,如此的他何时将别人放入眼中过?掌控着双红旗兵权,即使屡犯军规,他都根本不相信我敢动他分毫。

  “代善。”我沉声制止着他继续的无理行径。

  “臣在。”他有恃无恐地应声。

  “质疑证据不够确凿?需要朕派人将你在朝鲜私养的战马拉入朝堂吗?看看战马钉入的铁掌究竟是不是你正红旗的徽志?”我平静地注视着他问。

  代善自知铁证如山,根本无从狡辩了,只得跪地请罪,却依旧企图推卸责任。

  “传朕旨意,礼亲王代善违反军纪,证据确凿,不容诡辩。但念其为大清鞠躬尽瘁,多年征战沙场,便法外开恩,从轻发落。罚银一千两,马匹人丁没收入宫。”我必须打削代善的气势,但是却不得不顾及尺度,牵一发而动全身,过或不及都必然造成八旗动荡。

  代善面色极其难看,还未应声,却不料恩克鲁莽地站身向前,跪地谏言:“皇上,请容微臣直言。亲王大贝勒如此德高望重,即使多招侍卫,私养战马也是人之常情。试问哪个旗主没有几个侍从,几匹战马啊?更何况此事还并非亲王大贝勒本意,皇上如此处罚,难免令臣等心有不服。”

  我禁不住冷哼出声,随即严厉盯住恩克反问:“德高望重?哪个旗主没有几个侍从,几匹战马?看来——八旗不仅仅是代善这一个亲王贝勒触犯军规了?”

  “臣等决无违反军纪。”朝堂之上瞬间成人人自危状,跪倒一片。

  恩克仍然没领会到自己先前的话不仅作实了代善的罪证,更连带指控了所有的八旗贝勒逾规越矩。而他却还莫名其妙地注视着众臣恐惧的反应不知何谓。

  代善狠绝地瞪了恩克一眼,再也不敢出声。其他人也是一样。

  “来人啊!将恩克拖出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我斩钉截铁地向正殿内侍卫下着死令。

  “皇上饶命啊!臣知罪了!皇上——”恩克在侍卫的重击之下顷刻失去了知觉,被拖出了正殿。

  “正是有恩克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才会有人拥兵自重,连军法都视为无物。几个侍卫,几匹战马?大清的骑兵与战马是用来添饱你等个人私欲的吗?前狼后虎,如此惊涛骇浪的动荡之中,几个小胜仗你等便夜郎自大,盲目喜功。如此以往,莫不是要亡吾大清!”我气愤地站起身来,义正词严斥责每个被丑陋私欲俘虏的人。

  “臣等罪该万死!”诸人惶恐地认罪。

  “代善,朕现在革除了你的亲王爵位,多加罚银一千,闭室自省三日,写好赎罪书再来见朕。你可还有不服?”我立身代善面前,俯视着他。

  “臣知罪,臣遵命,臣决没有不服过!”代善紧张地连连应答,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其他人也瞬间收起了散漫倦怠的情绪,变得谨言慎行。

  很好!这才是我要的结果。征战的路依旧很漫长,如此便开始滋长奢华私欲,大清还要如何打下这片江山?

  下了早朝,即刻宣六部参政上书房议政。

  漫长的听政之中,我的心却时而被莫名的担忧侵袭。

  不知道她有没有好一些,是不是已经醒来了?不知道八阿哥是否已经睡着了,还是在哭闹?如果没有这么多朝政该多好,我可以尽情陪在他们母子身边。

  当我从上书房再次迈出之时,月亮已经代替了太阳,高高得挂起夜空之上。

  迫不及待得回到关雎宫,昏暗的灯光却映衬着她依旧紧闭的双目。

  “皇上,主子并未醒过,不过药汁已经按时饮下了。御医来瞧过三回,说主子已有明显好转,也止住了大出血。”素玛端着冒着热气的净水盆走到床沿,细心地禀告着。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放下东西出去吧。

  拧干热乎乎的面巾,我轻轻为她擦拭着面容。此刻的她看上去真得很憔悴,似乎一碰就会碎开成千万片。我的心上像是被狠狠地揪扯了一把。

  我又继续为她擦拭颈项,双臂,手掌,整个身体。

  “海兰珠,你千万不要怪我在儿子出生的第二天便开了杀戒。如此难得的机会,我若不把文章作彻底;只怕非但压不住始终躁动不安的双红旗,反而会点燃其他各旗不满的情绪。征战连连,难免会引发将士不安的情绪;战功卓绝,也难免会令各个旗主将军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杀了恩克不过是杀鸡畏猴,让他们及时明白大清依旧是如履薄冰,一招棋错便是满盘皆输。”我躺倒在她枕边,将头沉埋入她的黑发间轻轻地说。我知道她听得到,也知道只有她会明白我。

  第二天,她还是没醒。

  我对她说:“今早我去阿哥所看了儿子,他满面皱纹几乎看不出究竟是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奶娘说他很能吃,虽然总在哭,不过很健康。我猜他哭是因为至今他的额娘还未能看他一眼,抱一抱他。海兰珠,你究竟何时才会醒来?”

  第三天,她依旧没醒。

  我把即将公布天下的诏书摆在她的床头,道:“这将是大清国第一道大赦令。这是为儿子祈福的诏书,它将会令无数必须去鬼门关的满人汉人留在阳间。不论那个誓言是否还有效,我都会全力看护咱们的孩子。只要你快点醒来,就可以看到全天下即将有多少人振臂高呼八阿哥的福泽无边。”

  第四天,她始终没醒。

  我把儿子抱到她身边,小家伙此刻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专心地盯着我。我握着他的一双小手,开心的感觉蔓延全身。

  “海兰珠,这小家伙的脸已经不像几天前那么皱了;如此看来,儿子还是比较像你,眼睛,嘴巴都像你;还是像你比较漂亮。难道你还不醒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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