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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可是,自己到最后关头,还是下不了手,绺儿姐姐,我……我对不起你。我……我实在下不了手。慕香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所谓下不了手云云,似乎只是自己的托词。她自己也能感觉到,下不了手,并不是她不杀廷素的唯一原因,甚至不是主要原因。她感觉到自己的自私,自己甚至开始为自己着想,慕香,慕香,你忘了绺儿姐姐了么?不,没有,一刻都没有,我要救绺儿姐姐的。可是,对于廷素,慕香觉得,自己像是魔障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看着廷素她会心跳不已,而且觉得安全呢?为什么到最后关头她还是不忍心下手呢?

  慕香抓起一段湿毛巾拼命的擦拭自己的脖颈,直到泛红。

  慕香,你怎么了?痒痒吗?你……你那么擦会擦破的。

  廷素说完,一把夺过毛巾,像个孩子似的跪在慕香面前,轻轻的替她擦拭,动作温柔。

  慕香几乎是醉了,她觉得浑身酥软,像是刚刚喝了太多的酒,眼前也迷蒙起来。怎么会这样?我……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我是不是病了?慕香突然很害怕,然而到底害怕什么,慕香却说不出来,她只是害怕,噤若寒蝉。

  廷素……

  慕香几乎是不自觉的叫出声来。

  廷素愣住,盯着慕香,然后脸上大放异彩。

  对对对,就这么叫,就这么叫。我早就让你这么叫,你偏不肯。你再叫一遍我听,再叫一边我听。

  廷素,廷素。

  哎,哎,哎。哈哈哈哈。好好好。

  慕香可能出现了幻觉,因为她分明感觉到每叫一次廷素,心中就轻快一分,像是专门医治她的灵丹妙药。慕香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魂牵梦萦的绺儿姐姐,周身像是浸没在温泉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慕香把细瓷瓶塞回到被衾里,心中想着,再等等,再等等,也许有更好的机会,也许还会有更好的办法,她侧过脸去,看着廷素,她突然发现,廷素剑眉入鬓,鼻梁高耸,一脸的笑意。

  等等,你刚才说你是歌姬?

  嗯。慕香突然心中一紧。

  那你一定会唱《十香词》了?就是十个香那个,你快唱给我听听。

  慕香舒了一口气。《十香词》在古昌城那是人人会唱的。慕香也不起身,一字一字的唱了起来:“青丝七尺长,挽出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廷素仔细的听着,沉沉睡去。

  慕香睁着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袁向鲤的书信不断寄来,慕香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自己的寝宫当中总是会适时的出现一些绺儿的东西,绣花鞋,衣物,等等,不一而足。慕香知道那是袁向鲤在催促自己,可是,她还是带着侥幸的心理,等等,再等等。

  袁向鲤似乎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他始终密切注意着宫里的消息,什么时候传出皇上驾崩的消息,什么时候就是自己的起事之时。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袁向鲤甚至怀疑,慕香把绺儿忘了,难道自己看走了眼?

  袁向鲤藏在宫中的眼线,突然消失了一半,袁向鲤怀疑江南红袖开始对自己动手了。他有些急不可耐,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可能要错失最好的机会。

  袁向鲤甚至觉得,慕香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甚至可能察觉到自己密谋的一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送慕香入宫可能是自己和江南红袖的一大败笔。可是,江南红袖,会不会是江南红袖对慕香另有企图?袁向鲤觉得自己不能再等,否则,江南红袖可能骑到自己头上来,这无异于将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十年磨一剑。

  袁向鲤觉得这把剑,已经足够锋利,是让它见光的时候了。

  袁向鲤看着亮着灯的厢房,微微冷笑。

  第十一章 九州逐鹿

  袁向鲤在古昌城大张旗鼓的祭祖,在袁怀璧西山的陵寝焚烧垒成山的纸钱,以及纸人和纸马。古昌城对袁向鲤已经噤若寒蝉,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袁向鲤竟然会起兵谋反,而且首当其冲的就是古昌城。幸而,袁向鲤除了搜刮大户的银钱之外,并没有太多影响古昌城的平和。一些依附袁向鲤的大户人家,甚至甘愿出钱资助,他们想,若是袁向鲤真的做了皇帝,那么他们都是开国的元勋。

  袁向鲤在兵冢里安了一张床,带着两个丫头,日夜住在那里。陵寝里仍然住满了工匠,日夜不停的熔铸、建造。京畿大败之后,袁向鲤更加明白只有锋利的兵器才能够使自己利于不败之地。除此之外,他迫不及待的想着完成三池的建造。

  夜。

  磨铁突然叫醒酣睡的袁向鲤,在袁向鲤耳边耳语两句,袁向鲤眼神大热,他看了看睡在自己身边的两个裸着的丫头,起身更衣。

  磨铁跟在袁向鲤身后,两个人急匆匆的往陵寝深处走。凝血池仍旧满是浓稠腥臭的鲜血,困兽池中增添了新的禽兽的骸骨,看起来还未来得及盖上陶俑。两个人一直往里走,直到袁向鲤在一处更加巨大的池子面前停下来。

  终于建成了。若是早些建成,也不会有京畿的大败。

  袁向鲤的身子也颤抖起来,他望着赫然横在自己眼前的杰作,双拳握紧,咯咯作响。

  这便是我的仙殒池了,加上凝血池、困兽池,我耗尽十年之功终于将三池建成。天下,天下就要入我囊中了。

  眼前的池子,无比深邃,四周规则的耸立着九个铜铸的大鼎。

  昆吾铸鼎。

  我已经将九州天下都困在这一个仙殒池当中了,袁向鲤自言自语。

  仙殒池中布满了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陶俑,或站或倒,形态各异。袁向鲤一一看去,仙殒池中的陶俑竟然都是上古时候的神话人物,只是与平常在庙宇里见到的完全不同:盘古竟然被粗壮的铁链捆绑,面色灰败,身边的巨斧已经粉碎。盘古身侧的伏羲和女娲歪歪斜斜的倒在池中,巨大的尾巴正在被青面獠牙的恶兽撕咬,表情扭曲痛苦。黄帝和炎帝跪倒身子,头发被烧焦,满面哀求。三皇五帝被捆绑在一口巨大的鼎镬里,鼎镬下面烧起来熊熊大火,如同熬粥。池中还有九根残破不堪的天柱,天柱中间倒着共工的尸身,肚腹上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窟窿。玉皇大帝被倒吊起来,蓬头散发,衣衫褴褛,身边立着几个小鬼,正在用龙筋抽打玉皇大帝的身子。王母娘娘全身裸着,身边倒毙着周穆王的八匹骏马。众神仙被困在铁笼里,衣衫烂尽,围着一顿酒饭互相扭打。陶俑之中,身形最大的是如来佛祖。如来佛祖身上竟然爬满了人面蛇身的妖艳女子,而佛祖脸上的表情竟然是一片迷离……

  真不愧是仙殒池。

  即使是神仙到此,直面此景,恐怕也要双股战栗,向我袁向鲤跪拜。哈哈哈哈。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曹守敬觉得这头鹿并没有丢,此刻正在自己的胯下,温顺极了。可是,天下有很多人不这样想,尤其是袁向鲤,还有九王爷。为了一张椅子费尽心机的人太多,几乎每个人都想吃鹿肉,可惜这时间只有这一头鹿。

  曹守敬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什么龙脉、戾气之说他从来不信。三天前一条黑蛇在早朝时落到龙椅上,使得文武百官战战兢兢,那是亡国先兆。曹守敬不信,曹守敬说,这是看守失职,该杀。几个侍卫被车裂,杀鸡儆猴,大臣们虚与委蛇惯了,依旧拍着曹守敬的马屁。然而,心中却隐隐生疑,开始准备自己的后路。

  两天前,宫中一座天坛在雷雨天倒塌,砸死一只狸猫,又在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尽管曹守敬严令不准此事外泄,可是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宫中所有的琐事都是宫外百姓取之不尽的谈资。

  这是亡国先兆,是上天降罪。

  曹守敬自然知道,这些事跟上天没有关系,一切都只是混乱人心的小把戏。这样的把戏千百年前就被无数人用过,想不到袁向鲤还要用。

  曹守敬对袁向鲤不是没有防范,他不止一次的下了死令,可是袁向鲤永远是阳奉阴违,甚至,自从,樊家没落之后,他手里握着江南一带无数产业,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是曹守敬也不能奈何他。再者,袁怀璧适时适地的死了,袁向鲤理所当然回乡守灵,曹守敬觉得这是放虎归山,可是自己却毫无办法。

  曹守敬是熟读史书的,宦官和外戚把守朝政,很难达到一个稳定的状态。即使是曹守敬将外戚全部置之于死地之后,还有各大藩王,甚至还有一直虎视眈眈的袁向鲤。曹守敬原本与袁向鲤是相互扶持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比天下事一块肥鸡,曹守敬与袁向鲤各自闷头吃,互不相顾,可是,曹守敬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袁向鲤已经兵强马壮了。

  势大难治。

  曹守敬应付天下流言几乎焦头烂额,却突然又得知一个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黄河决口。

  黄河也来凑热闹,难不成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曹守敬没有想到,黄河决口只是一切的开始,然后是接连不断的天灾。似乎上天也在帮助袁向鲤,这让曹守敬觉得不可思议。

  洪庆二十二年,天下大旱,蝗灾肆虐。山西一带连续数月的地火,焚烧天地,使得整个山西境内如同炼狱,富含煤炭的地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很多地面都已经断裂,喷涌出烧红的煤炭,人畜都被烤成了熟肉。由于山西境内富含煤矿,大火连续数月不灭,几乎要将地下的煤炭烧光,地面上一片焦土,人畜大批逃亡。山东一带先是干旱,然后蝗灾不断,直至寸草不生,干裂的土地上到处都是迁徙的灾民。黄河长江先后决堤,历朝历代经营了几百年的大堤轰然瓦解,洪水吞没城镇,源源不断的灌入大海,海上几座零星的海岛纷纷被湮灭,扶桑岛被海水淹没,扶桑人大举南迁。

  天灾之后,便是人祸。

  盗匪四起,各个藩王拥兵自重,不与朝廷来往。小股小股的叛军如同野草一般,遍地开花,打劫商旅以及运粮队伍,九州天下,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袁向鲤终于按捺不住,撕破了脸,他似乎是从天上借了兵,很快聚集起五十万大军,一路摧枯拉朽,进逼京城。九王爷秘密回到封地,任凭曹守敬数十道急召,只是充耳不闻。

  曹守敬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一夜之间,天下大乱,几乎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袁向鲤春风得意,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这么快就反了,而且声势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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