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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零


  醒来的时候,月上半空,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依然是那间客栈厢房,有淡淡的安息香弥漫在空气里,没看到纪梓延的影子,梁迟萱头枕着胳膊假寐着,我微微松口气,微侧头,一阵钻心的疼痛从颈间冒出,轻轻的一声呻吟,立马惊动浅眠的梁迟萱。

  "很疼么?"她沁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我的颈间,心疼的语气,我用力地扯了抹笑,张嘴想要告诉她我想喝水时,喉咙里却奇异地发不出任何音节,只剩下沙哑的嘶嘶声。我惊恐地瞪大眼,梁迟萱慌忙安慰道,"小沐儿别急,大夫说你割损了声带,只要细心调养,一切都会好的。"

  我的声带……被自己割损了?!

  不!怎么会这样?!我狠狠地抓紧梁迟萱的胳膊,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会好的,小沐儿,一定会好的。"

  我的眼泪亦狠厉地砸下来。这十八年来,即使上官远赴边关,我无奈的替姐入宫,阿香梦魇的生生纠缠……我都没有流过那么多泪,如今,因为一个纪梓延,因为一个说爱了我等了我十五年的神秘'故人',我竟然让自己所有的坚强轰然倒塌,冷透骨髓的梁迟沐已变成被眼泪浸泡的脆弱女子。

  "小沐儿,喝点水。"梁迟萱端了一小茶杯水喂到我嘴边,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再刺激我,我牵牵唇角,示意她再递得近些,梁迟萱一阵欣喜,慌忙小心的喂我喝水。温热的水顺着喉咙一直滑下,润湿干哑的嗓子,也润湿掉我突兀涌出的悲伤,闭了眼,再次昏沉沉地睡去。

  一连几天这样的昏睡,再醒来片刻,再昏睡,再醒来……如此反反复复,奇怪的是每次清醒过来,总是梁迟萱陪在身侧,没有纪梓延的半分影子。

  这日午后,阳光薄暖,见我我躺得浑身有些僵硬,梁迟萱叫人在院子里摆了张躺椅,扶着我出了房门。红艳艳的海棠花依旧傲立枝巅,碎花浓影下,是难得的时光静好。

  脖子上的伤口在梁迟萱精心的调理下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是,我的嗓子虽然已能发出声,但沙哑得厉害,说得久了,便会一阵刺痛。我摸了摸缠绕在颈间的绷带,终忍不住连日来的疑惑,淡淡地问:"纪梓延呢?"

  梁迟萱削着梨子的手一僵,似乎在轻声地叹气,我微侧过头看她,她已换上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小沐儿,以后和姐姐一起生活好不好?"

  我定定地看她良久,然后嘶哑地问道:"东方邪呢?"

  她温婉的笑容立时僵掉,手微微一颤,利刃将她的手划拉开一个细小的口子,我看到她眼里突兀涌出的悲哀,然后木然地转过头:"我打算明日离开这里。"

  "离开?"梁迟萱像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喃喃地重复着,我亦没打算再仔细的解释给她听,索性闭了眼,享受我难得的好阳光。

  忽然手腕一阵疼痛,我腾地睁开眼,对上梁迟萱惊慌的眸子:"你体内的优昙蛊还未解,你受不了那疼痛的。"

  "叫纪梓延给我一瓶止疼药丸便好。"既然纪梓延这么多天都未出现在我的面前,除了他感觉到歉疚外,我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不在这里。而且我说过,即使疼痛,我也不会留在他的身边,死亡,亦然。

  "小沐儿,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固执呢?"

  梁迟萱突然的轻叹让我蓦然地瞪大眼,我亲爱的阿萱姐姐,那日为了我的安全,即使牺牲东方邪也在所不辞的梁迟萱,如今,如今竟然又为一个东方邪,打算再次背弃我么?

  想是我目光里的哀痛刺疼了她,她慌忙拉住我的手,道:"小沐儿,你不要误会,姐姐的意思是,元祐帝直到现在都未出现,他对你未必是真正的喜欢,你不该为了他再让那四面红墙困住你。梁家如今只剩下我们姐妹,我只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相亲相爱地活下去。"

  我反握紧她的手,喉咙已经有些刺疼,我说不出话来,但目光里的坚决却是巍峨如山。许久许久,梁迟萱拍拍我的手:"小沐儿,路是你选的,但是请你一定幸福。以后回到宫里,你如果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请你一定相信我,那时的我,真的是迫不得已。"

  怎么又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上次她亦低低地说,说我以后一定还会恨她的。梁迟萱,你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有可能会让我再次的恨你?

  傍晚,梁迟萱请了大夫来替我拆掉纱布,写了一张方子,说是我身子太虚,还应再仔细调养,梁迟萱道了谢,送大夫出去,我则拿了一面小巧的妆镜仔细瞧着,脖子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只留下一条浅淡的疤痕。高悬多日的心,终放下来。搁了镜子,便躺在床上歇息,即使嗓子依旧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但我此刻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悦,明日一早,我终可离开这间禁锢了我多日的屋子。

  梁迟萱回来时,我已陷入浅眠,模糊感觉到她站在床边轻轻地絮叨了许久,模糊听到她提到'纪梓延'这三个字,即使在睡梦中,这三个字依然让我的眉头不自觉微蹙,然后梁迟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

  然而,接下来,我却一直极度不安稳地睡着,间或听到门开开阖阖的声音,朦胧间,感觉到有一双忧伤的眼凝视着我,漫漫忧伤如同夜晚清白月光,细密的包裹着我。然而我对他的心已坚如磐石,再也软不下来,即使他的忧伤那样浓厚。

  天刚刚翻出鱼肚白,我亦适时睁开眼,床头边,放着一个碎花包袱,这些天一直陪着我的梁迟萱已不见踪影。带着莫名的心情打开包袱,心忽然一下子沉淀下来。包袱里,几套换洗衣服,几锭零碎银子,一个瓷白小瓶,一个碧绿小瓶。

  我有些疑惑的打开碧绿小瓶,轻轻一到,一枚碧绿色的药丸跳落在我的掌心,有着清幽的药香,看来应该是压制优昙蛊的止疼药丸。至于另一个瓷白小瓶,应是装了一些补血益气的药丸,六岁后我不再喝任何浓黑的药汁,梁迟萱比谁都清楚。我发了会儿愣,然后将它们悉数放入包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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