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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吴菊人也笑道:“大哥不记得吗,我们以前见过的。是在十五岁那年的春社吧,为了祈雨,镇上请了戏班子唱戏。那一天唱的是《钟馗捉鬼》,唱了一半,大哥就跳上戏台,说是封建迷信遗害无穷,不许再唱,要把他们赶下去。偏巧这个班子是我父亲请的,看有人捣乱,气得要命,我为替父亲出头,也冲上台去,和你理论一翻,差点动手打起来。”

  乔之珩大笑,道:“是的,是的,有这么回事。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打那以后镇上的人看见我就躲,我父亲就把我送到英国来读书了。没想到当年那个要跟我打架的人,今天成了我妹丈。阿妹,这事你不知道吧?知道了还会嫁吗?”

  紫菀把这个年青的乔之珩和照片上的人比较了一下,觉得没照片上那么严肃,但高和瘦却是一点没变,脸颊还是一样的冷峻如削,眼神却甚是柔和,说话也风趣开朗,尤其对霜霜那么亲热,更让她喜欢,便叫一声“阿哥”,道:“我哪里会知道这些。阿哥,你离家有十五年了,我也是不敢认呢。这么多年,阿哥就没想着要回家去看看?我们离家前阿爹还对我们讲,让你回去娶媳妇呢。”

  乔之珩哈哈一笑,道:“那种腐朽没落的家庭,谁要回去?娶媳妇吗?我早就娶好了。来,我带你们去见你们嫂嫂和两个侄儿。”

  吴菊人和紫菀两人都愣了一下,吴菊人看一眼紫菀道:“大哥可真是……那个词是叫什么,反封建的斗士?”

  紫菀笑道:“是。阿哥是反封建的斗士。阿哥要是认识孙先生,一定说得来。”

  乔之珩挑一下眉毛道:“同盟会的孙文先生?是的,我们很说得来。上次他在伦敦蒙难,就是我和几个朋友请愿把他解救出来的。怎么,你们也认识?”

  吴菊人道:“我们在来法国的轮船上认识。伦敦蒙难是怎么回事?年前我汇了三千两银子到檀香山同盟会总部,没听说起这会事啊。”

  乔之珩朝旅馆的侍者挥挥手,让他们把行李都搬到房间去,又让领了男仆乳娘和唤茶去到他们的房间,对吴菊人和紫菀道:“我们边走边说吧。”抱着已经睡着了的霜霜,上楼道:“孙文先生抵伦敦不久,就被清庭的探子发现,清庭通报英国外交部,苏格兰场的警察们就把孙文先生给拘捕了。泰晤士报的记者把这件事称为伦敦蒙难记。同盟会伦敦分部的同人就想办法把孙先生营救出来了,我们出资把他送出了英国。这么说,他是安全地回到檀香山,又开始活动了?这就好了。”

  紫菀听得大加赞叹。孙先生伦敦蒙难,没想到还有乔之珩出过力,当即对这位大哥又增加了几成好感。

  到了一间客房前,乔之珩腾出一只手来敲了敲门,随即扭动门把手,推门进去,大声道:“秋,妹妹他们来了。”把紫菀和吴菊人让进屋去,关上房门。

  套间里头出来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美妇人,穿着时髦奢华的最新日装,粉红色的细羊毛衣裙,白色丽丝装饰的领口和袖口有绉绉的飞边,衬衣是同色的罗缎,打着白色的大领花,紧袖摺裙束腰,裙摆拖在地下像一朵粉色的马蹄莲。即使紫菀刚从女装之都的巴黎过来,家里又是做的布匹生意,这身衣服也叫她看得点头。美妇人满脸笑容,一阵风似的卷到,拥住紫菀就在她脸上贴了一下,行了个吻面礼,用英文说道:“妹妹,我等你们来,从你们上船那天起,就等到现在。等了有两年了,怎么今天才到?”

  紫菀赶着叫“嫂嫂”,也笑着说道:“上船那天到今天不过才三天,哪里有两年那么久?”

  秋咯咯笑道:“我是指的你们上的那艘该死的法老号。”

  紫菀扑嗤一声笑出来,道:“嫂嫂,你可真会说话。跟我哥这样的书呆子生活,怕不闷死了你?”

  秋拍掌大笑,道:“还是妹妹体谅人,知道我的苦处。查理,听见了,妹妹都说你是书呆子,你还不承认?”拉了紫菀坐下,道:“别叫嫂嫂,我不爱听,听上去像四五十岁的人。叫我露露好了。我闺名叫秋露,是九月初九的生日。”

  乔之珩道:“这也太没大没小了。”在她旁边坐下,对吴菊人道:“妹丈,坐呀。咱们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的。”

  秋露看见乔之珩手臂里抱的霜霜,惊叫一声,道:“呀,这么个安琪儿,给我抱。”伸手接过抱在怀里,“啵”地在她的红扑扑的苹果样小脸上亲了一下,道:“亲亲,好个娇娇啊。查理,我也要。”

  紫菀别过脸去忍住笑,吴菊人佯装没听见,乔之珩尴尬地道:“秋。”

  秋露不以为然,道:“又开始假正经了吧?哪一对夫妻不要孩子呢?我只有两个儿子,淘气死了,整天不是骑马就是打架,要让他们在我身边呆一会,比屠龙还难。我就想要个跟妈妈贴心的女儿,妹妹,这个孩子给我做干女儿吧。”

  紫菀知道这个嫂嫂会侍霜霜如同已出,心中感激,真心地道:“舅妈也是妈,舅母也是母,舅娘还是娘。不管你认不认干女儿,你早就是她的妈妈了。对了,我两个侄儿呢?怎么不见?”

  秋露耸耸肩道:“出去玩了,不到吃饭时候看不见人的。你们只有这一个孩子,不想再要了吗?依我说,趁年轻多养两个,糊里糊涂就混大了,两个孩子最好相差两岁,这样当妈的不累,大的带小的,他们自己就会玩了,不会缠住了手脚。”

  乔之珩点起烟斗,用烟斗指着她道:“你到底是要一个贴心的老贴在身上,还是要他们不缠着?这可有点两难。”

  秋露白白眼睛,道:“我是看见他们就觉得烦,不看见又想,所以才要一个女儿。对吧亲亲?”对沉睡的霜霜道:“你不想要个妹妹吗?这样我就有一对洋囡囡了。”

  吴菊人道:“宛玉在生霜霜时大出血,差点没命,我们决定不再要孩子了。”

  秋露“哎哟”一声,道:“那遭了不少罪吧?要是我在就好了,怎么也能帮上点忙呢。”

  吴菊人道:“宛玉要不是在巴黎的医院里头,依我们乡下产婆那样的接生方式,早死在她们手里了。我就对宛玉说,我们出洋出对了,单为了救她的命,就该来巴黎。”

  秋露点头道:“这话说得极是,所以我才不让查理回去,有个病有个痛的,还不知怎么死的。”

  有人敲门,秋露道:“茶来了。”大声应道:“进来。”侍者推了一辆小车进来,秋露把霜霜放在身边的沙发上,给每个人斟上滚烫的茶,说道:“霜霜?你刚才是叫她霜霜吗?”

  吴菊人道:“是,她叫吴霜。我们吴家这一辈都是雨字头,大哥的四个孩子叫吴霁吴雯吴霑吴霨,二哥的三个孩子叫吴雲吴霈吴霄。霜霜是堂兄妹中顶小的一个八妹。”

  秋露诧异地道:“这么多雨,不怕屋漏吗?”

  说得三人都笑,乔之珩道:“还要再加上你这颗露珠。”

  秋露又欢喜起来,道:“啊可不是吗,我是露,她是霜。查理,有句诗怎么说的,什么露的霜的。我中文读得少,想不起来了。”

  乔之珩扶扶眼睛道:“我旧诗也不熟,你突然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一时哪里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阿妹,你一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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