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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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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茶止住哭泣道:“喝茶?茶有什么好喝的?只是喝茶,小姐为什么要说是什么求不求的?”说着又飞红了脸。 紫菀忍笑解释道:“洋人喝茶,就跟我们听戏一样,不过是找个借口,谈正事聊闲话。你可以借听戏喝茶的当儿谈生意,也可以相亲看人。” 唤茶的脸红得赛过胭脂,扭扭捏捏地道:“小姐嫁了人,说话也不如做姑娘时稳重了,尽拿我们打趣。” 紫菀假意惊诧道:“你们?人家鹦哥就是自己相中了冒先生,大大方方的嫁了,怎么你就和她不一样呢?” 唤茶急了,道:“冒先生是家里人,这……这是个洋人,怎么能一样呢?” 紫菀恍然道:“原来只是因为他是个洋人啊。不要紧,下午我也去喝茶,替你壮胆。有我在旁边,你不用怕他。吴三少爷,下午劳你驾,送我们一下,做个护花使者?” 吴菊人还在迟疑,问道:“真的让她去?洋人可不会安什么好心。” 唤茶忙道:“可不是吗?连姑爷都这么说了,小姐,你还是替我去辞了吧。” 紫菀瞧瞧他们两人,奇道:“喝茶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大庭广众的,他还能怎么样?我可对他说了,唤茶是我姐姐。唤茶,来,咱们来挑件衣服。唔,让我想一想,喝下午茶应该穿什么呢?照理应该穿洋装,不过唤茶怕是穿不惯,扭手扭脚反而不美,还是穿咱们的衣服好了。不可太花,也不可太素。对了,我有一件浅湖绿色的褂子在夏天的午后穿正好。唤茶,去把它拿出来,熨一熨,下午穿了去赴约会。” 唤茶被她差得晕头晕脑的,依言去烧熨斗烫衣服。 吴菊人拉住她低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紫菀似笑非笑地道:“赴约啊。怎么,只允许你吴三少爷跳粉墙,就不许人家唤茶人约黄昏后?再说了,这还不是黄昏后,只是午后。” 吴菊人被她说得没了话,末了道:“随你高兴吧。” 紫菀行了个蹲礼,开开心心地道:“多谢吴三少爷。” 第四十章 美眷 吃过午饭,紫菀替唤茶打扮起来,把自己的两支珠钗插在她发鬟上,说:“头饰不要多了,喝茶嘛,有两支就够了。花花绿绿的翡翠点蓝也不好,还是珠子素净。正好配这身浅绿湖对襟棉绫褂子,玉色裙子。颜色浅,适合下午穿。英国人的规矩,未出嫁的女儿在夏天穿白色或是淡姜黄一类的细棉布裙子,上面可以有细纹或是小花。咱们穿白色是戴孝了,她们穿白色是说自家女儿娇弱干净。那些丝的绸的要放在做成晚上穿着跳舞的裙子的。吉昌行卖到欧洲来的绸缎和棉布她们喜欢得很,一条君子要花小半匹布。咱们可以坐头等舱,全靠她们花钱大方。”说着朝吴菊人一笑。 吴菊人点头道:“底下货舱里还有我几百匹绸布,到了巴黎,租间商铺,办好照会,就好开张做买卖。法国人买了我的布,拿来加上运费再翻一倍卖出去,一匹布,赚得最多的反是他们。我这下要自己赚这一笔,不能总便宜了洋人买办。” 紫菀道:“就是。你看上海有多少洋人在卖他们的洋货?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卖老贵的价钱。但在巴黎的华商有多少?大头都让他们给赚去了。三哥你一说到法国来开商行,我就赞同。难得你大哥也同意。他一个事事跟我讲规矩的人,这一点倒是想得明白。” 吴菊人笑道:“还记恨着呢?大哥有时就是这么古板,但做起生意来却不含糊。” 紫菀拍拍心口道:“心有余悸,怎么会忘得了?见面就来个下马威,亏得你吴三少爷知道哪头要紧,不然看我饶得了你?” 吴菊人一笑,住口不言。 紫菀不好意思再说,便和唤茶说是喝茶的事,教她怎么拿杯子,怎么放勺子,又说:“他们喝的都是红茶,里头要加糖加奶,你喝不惯,就别加。桌子上头的点心尽管吃,旁边的小圆罐子里是甜果酱,你喜欢吃甜的,不妨多抹点。你要是一时忘了,就看看我,我怎么做,你就照着做。” 唤茶有些迟疑,问道:“一定要去吗?这么麻烦,我怕记不住,到时给小姐和姑爷丢脸。” 紫菀坐下道:“让我怎么说呢?再有两三天就到法国了,一下了船,就是别人的地界。你迟早总要出去和洋人打交道,不可能还像是在乔家吴家一样,在内宅里住一辈子也不见外人。出也出来了,就别害怕了。怀特先生你见也见过了,骂也骂过了,人家彬彬有礼,你就该回个礼。他又会说中国话,你正好拿他练练胆子,将来在这里的时间长着呢,可遇不上这么好的机会。” 吴菊人说道:“宛玉你这话说得对,已经出来了,就不要还守着家里的那套东西了。入乡随俗,才能住得长久。” 唤茶听吴菊人都这么说了,便点头道:“我不怕,我就当他是阿陈,他要是敢跟阿陈一样胡说八道,我就像骂阿陈一样的骂他。” 紫菀好笑地说道:“要他像阿陈一样的油嘴滑舌能言善道,可有点为难他了。” 唤茶说道:“就是。他嘴笨得要死,没有一个字是说得对的。‘茶姑娘’,”学着怀特的腔调,说:“他是不是大舌头?” 紫菀听她学得像,笑弯了腰,说道:“洋人说话没有平仄,所以才会这样。” 吴菊人看她动静稍大,忙去扶着,道:“小心些,别闪了腰。” 紫菀含羞带恼地道:“去。”自己也打扮起来,对唤茶道:“你穿绿色,我穿红色。让洋人不去多看你,你怕是会自在些。咱们一步步来,一下子有几十个洋人盯着看,换了谁都受不了。” 唤茶道:“小姐说得一点没错。”帮紫菀挽好发髻,穿好衣裳。上身是妃红色的琵琶襟薄绫衫子,下身是藕色织银丝的夹纱裙。唤茶替她系好裙带,裙带上有两只银蝶,压着纱裙,行动时不至飘起,道:“过两天就是中秋了,这夏装怕是今年最后一次穿了。” 吴菊人看她风鬟雾绕像被纱罩着一般的轻盈飘逸,忽然说道:“如花美眷。” 紫菀回头看他一眼,笑道:“三哥,你几时成了文人了?酸不酸啊?” 吴菊人自嘲地笑笑,说道:“我本来就是个不第酸丁,连个秀才都没中过。” 紫菀问道:“你是考了没中,还是就没去考?就考《论语》《孟子》那几本书都考不上,你可真笨。是不是小时候读书不用功,尽去偷鸡摸狗去了?”心想你要跟我们似的学十七八门功课,诗经汉赋唐诗宋词都要会背,英文法文还要会说,中学西学一样不拉,化学几何也要过关,绘画音乐都要上手,游泳溜冰外带打球,看电影看话剧,听歌剧听戏剧,学骑马骑自行车开汽车,还有家政课老师教缝衣做饭烤蛋糕,一样样学过来,还不把你给学傻了?这么想着,眼睛里就不免露出些淘气的神色来。 唤茶听得暗暗咂舌。她知道姑爷疼小姐,但也不至于到了当面骂他笨,说他偷鸡摸狗的地步。并且是嘲笑他科举无名,直刺他的短处。当时他来提亲,乔伯崦不就是说他门第太低,惹得他不高兴的吗?但小姐说他,他居然就是不生气。可真是奇怪了。 吴菊人被她取笑,也不在意,打个哈哈说:“我是压根就没想去考,我要考了,状元就是我的。你没听说吗?” 紫菀问:“什么?” 吴菊人道:“天下文章属浙江,浙江文章属吾乡。吾乡文章属吾弟,吾为吾弟改文章。” 紫菀笑得要死,道:“你就吹牛吧。令弟是哪一位高人,倒要请教。” 吴菊人诧异地道:“你不知道我家原是兄弟四人吗?吾弟名叫吴茨人,茨菇的茨。你知道我们兄弟都是草字头的排行,萸人,苌人,菊人,茨人。吴茨人,大大的有文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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