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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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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菀看着这些魂影,无所适从,这时耳边响起咣噹咣噹的声音,一声声撞在她心上,一声声回响在耳边,近得就像触手可及。一声又一声,咆哮而去,掠得她脸上生风,微微吃痛,鼻中闻到的是铁腥气与焦炭味。紫菀想:这声音这气味,怎么像是火车在跑? 等声音远去,白雾散开,紫菀睁开眼睛,猛觉自己站在了铁道边上,脚下是碎石路基,硌着穿着单布鞋的脚,一双脚有些涨、有些酸、有些痛、有些累,像是走了很多的路,肩头还有一个人的胳膊搂着自己。她转头一看,惊呼道:“妈妈!” 那抱着她的人,正是她想了无数回的吴霜。 吴霜却丝毫不惊不乍,只拍拍她的肩头道:“好了好了,总算过完了。这列火车走得真慢,我们继续走吧。” 紫菀远游归来,心中有愧,不敢多言,以免说错话来,引得吴霜起疑,只是紧紧抱住吴霜的腰,生怕一个松手又要分开。千言万语噎在喉头,堵得她眼泪满眶。 吴霜和她相扶相搀走上枕木,走出十几步道:“菀儿,坚持一下,前面就到杭州了,到了杭州就有办法回上海了。” 紫菀哽咽应道:“是。” 吴霜听她声音有异,回头看她一眼,抹去她脸上的泪水道:“菀儿,别哭,越是危难关头,越要坚强。不要去想我们走不走得到杭州,要想我们每走一步,杭州就近一步了。” 紫菀强笑道:“是,妈妈。”凑过去亲亲吴霜的面颊,“妈妈,我们会到杭州的。”她也不去问两人是怎么到的这步田地,为什么要徒步走到杭州,她只是分外珍惜从新又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 果然过一阵吴霜说道:“该死的日本人,把铁路炸了,害得我们只能走路。”过一会儿又骂:“该死的日本人,占了北平不够,还要占上海。”过一会儿再骂:“该死的日本人,抢去了东北不算,还想抢走整个中国。”她走几步,骂一句,像喊号子一样,踏着枕木天然的节奏,一步一步向前挨去。在她这些咒骂中,紫菀慢慢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直走到天色渐明,房屋渐多,她们确信杭州就在眼前了。但两人已经走得再也提不起脚来,口干唇裂,脚痛难忍。两人搂抱着坐在枕木上,看着后头的难民越过她们朝前去了。吴霜呻吟着道:“菀儿,我们再坚持一下就到了。”几次要起身,都是直了直腰,又放弃了。 紫菀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早就不是那个在玫瑰花心里长大的小黛西了,妈妈快倒下了,那她就是妈妈的脊梁。深吸一口气,鼓励道:“来,妈妈,我们继续走。我们到杭州去,我们去游湖。”停一停,唱到:“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杭州西湖,苏州有山塘,哎呀两处好风光。”她哼起小调,硬挽起吴霜的胳膊,让她搭在自己肩上,架着向前。 吴霜轻笑道:“菀儿的小调唱得真好听,自从你外婆去世,就没听见你唱过歌了。” 紫菀心头大痛,心道:自从外婆去世,我就没有见过你了,你怎么能听过我唱歌呢?正要想法询问这些日子来“紫菀”的情形,忽然抬头看见前面一幢一楼一底三开间的栈房,上面写着招牌“吉昌花行”。大清早门板紧排,还没有开张。在这乱世,也不知是否还有人营业。但招牌看上去倒是有个六成新。要在以前,她一定以为“花行”是卖花的,现在却知道在城郊的这些个小小“花行”,是收棉花的小货栈。设在城郊近乡的地方,是方便乡民进城卖棉花。 紫菀心念一动,扶着吴霜到了门前,啪啪地举手拍门,又贴耳去听里面的声音。拍了半天,无人应答,紫菀想一想,开口叫门:“吉昌花行的吴东家在不在?”她想大清早这样拍门,里头就算有人也会害怕,但若听到是女人的声音,里头的人的戒备心会降低一些。而她开口问吴东家在不在,是冒险一试,赌一下这个“吉昌行”还是不是吴家人开的。 叫了几声,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应道:“你是谁?大清早的拍门干什么?” 紫菀松一口气,几乎要落下泪来,忙答道:“我是你们吴东家的亲戚,有事相求。” 里头人道:“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呢?” 紫菀想一想道:“你们吉昌行是吴镇吴家的生意,老东家叫吴苌人,现在的东家叫吴霈,今年有四十七岁了,住在横河桥。不知这样说了,能不能让你相信?” 里头人过了一会儿才打开一扇门板,探个头出来,朝她们两人打量一番,道:“请进来吧。” 紫菀忙扶吴霜进了货栈,那人掇过一条长凳与她们坐了,问道:“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紫菀道:“多谢大叔。这是我妈妈,是你们吴东家的嫡亲堂妹。昨晚我们坐火车回上海,不想在半道上火车被日本飞机炸毁,走了半夜的路才走到这里,实在是走不动了。看到大叔这里的招牌,猜想或许是我堂伯的商号,便来求助。大叔行个方便,看能不能与你们东家联系上?” 那人听了点头不已,道:“昨晚是听到飞机飞过去的声音,原来是炸了铁路。既然是东家的亲戚,我打个电话问一下,你们稍等。” 紫菀大喜,说:“谢谢大叔。你就说是老东家的三弟吴菊人的女儿在这里就是了。”说出吴菊人三字,心中更是大痛。莫名其妙地回来了,就像自己莫名其妙地去到他身边,今生还能见到他吗?为什么每一次自己做下决定,其结果都是与决定背道而驰?就像今天本来是决定了要跟三哥白头到老,却天意弄巧,又让她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难道今生就和三哥永别了?紫菀心如刀绞,伤痛难忍,却硬起心肠不去想。面前最重要的事,是把妈妈送到爸爸的身边。与心中的痛相比,脚上的痛和身体的疲惫,根本不值一提。 那人去后,吴霜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杭州有我的堂哥在?我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他的名字,真是难得。” 紫菀只好答道:“我是急中生智,才想起有这么一门亲戚在的。”心里却道:我离开小吴霈,也不过才半个月吧,当然记得他,当年他只有七岁。而吴苌人和太太,怕是早就过世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出来,说道:“东家叫我把你们送到他府上去。那我们就走吧。”带着她们穿过房子,到了里面院子,那里停着一辆破旧的小货车。那人请她们在副驾驶座上坐了,发动汽车朝城里而去。 吴霜靠着紫菀打起瞌睡来,紫菀也是倦极,却不敢睡。这个人虽说是吴霈的伙计,但万一要起什么坏心,也难说得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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