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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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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菀一眼看见吴菊人和另一个青年走来,忙道:“可否容小女子引见外子?” 孙先生见一个年轻女子如此热心,颇为奇怪,仍微笑点头。 紫菀向走过来的吴菊人,用他的字唤道:“陶然,我与你引见一位当世英雄,这位是广东香山孙逸仙博士,首创‘兴中会’的志士,当年曾上书李鸿章,提变革强国之良策,惜乎被拒。” 吴菊人还未说话,旁边的青年一步迈上,喜道:“久闻大名,可惜无缘得见,不料今日在船得以拜见高贤。我叫张静江,浙江南浔人。此次出洋乃是随驻法公使孙大人出任参赞一职。”那青年二十刚出头,一身贵公子派头,服饰华贵,人却开朗随和。 孙先生笑道:“张参赞乃廷上重臣,我却是清庭通辑之要犯,张参赞此语,太过谦逊了。” 张静江不以为意地道:“我这个官职是家父花十万两白银买来的,不值一哂。久仰先生为国为民之豪情,正想讨教一二。这位吴兄也是同道之人,敢请先生不吝赐教,小坐可便?” 孙先生欣然应允,四人在甲板上拣一小桌,纵谈天下大事。谈得兴起,张静江道:“将来先生有何所需,一封信至,张某倾力相助。”吴菊人看了一眼紫菀的眼神,也概然应承。 孙先生本是为革命筹款而奔走,这一下子得了两个大财东施以援助,十分感激,握住两人的手,频频点头。 紫菀看到这一幕,百感上心,悄悄别转脸去擦去眼中一点泪花。 畅谈方酣,孙先生有事告辞,吴菊人向紫菀介绍张静江。紫菀当然知道这个人,笑着应答。客套几句后,张静江忽笑道:“吴夫人,我母亲见过你,你可知道?” 紫菀却不知,微笑道:“哦?”照理大户人家的女眷是不该和外边的男人见面聊天的,但这本是在洋人的邮轮上,一切习惯都按洋人的习惯行事,紫菀又是身穿考究的洋服,一口流利的洋文,人家当她是出洋的回来的,也就不论那么多的规矩了。紫菀自己受的新式教育,吴菊人又对她宠爱之极,随她任意妄为。她落落大方的会见外客,孙先生张先生这样见过世面的人,也都浑不在意。 张静江笑道:“今春你父亲六十大寿,曾下请柬来我家。我母亲过府,见过当时还是乔家女公子的吴夫人,回来就赞不绝口,还起意要来府上为我求亲。被我父亲拦下,说马上要放外任,以后再说。不想才过几月,乔家女公子已归吴门。”笑着对吴菊人道:“吴兄的动作好快。” 吴菊人扬眉道:“我却不知此事?宛玉?” 紫菀笑着摇头,道:“张先生言过其实了吧。”忿开话题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张静江哈哈一笑,道:“我们两家都经营生丝,生意场上见过几面,没想到会在这远洋船上重逢,也算有缘。”不再多说此事,转与吴菊人聊起生丝的行情来。 待两人独处,吴菊人问道:“宛玉,那位孙先生的名字我以前略有所闻,却不知为何你要如此推崇?” 紫菀将手放在他胸上,道:“这位孙先生,将来会推翻满清统治,成立共和政府,出任民国大总统。不幸英年早逝,国人尊其为‘国父’,举国痛悼。那位张先生和你,会倾尽家产助他成功,张先生自己也会成为开国元老,辅佐完孙先生,再辅佐孙先生的继任者。我和当世最杰出的三位男性在一起,深感荣幸。”她对吴菊人深信不疑,知道他不会惊讶于自己的惊世骇俗之语,故而做此预言,却不提及吴菊人的结果。 吴菊人听完沉思半晌,方道:“听上去甚好,却不太妙。他们两位,一个鞠躬尽粹,一个殚精竭虑,这样的仁人志士,是该我辈敬仰,却与我的志向不合。不知狐仙能否对在下前途做一二透露?”他也听出不妥,原不想问,到底还是没忍住。 紫菀面不改色,笑道:“未知足下所问何事?” 吴菊人也笑,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姻缘。” 紫菀仍是笑盈盈的,道:“敢问足下对姻缘的期许?” 吴菊人用手中折扇指一指刚升上来的一轮圆月,又挑一挑紫菀的下巴,回复他一惯的痞赖道:“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怜)子。”用的是当日调笑的一句古诗。“莲”通“怜”,“莲子”便是“怜子”,便是与所爱之人百般爱怜。 紫菀怜爱地看着他道:“那么,如君所愿。” 吴菊人看着她的眼神,心头一紧,随即又行若无事,笑道:“未知狐仙的心愿又是什么?” 紫菀笑答:“菊人相对三杯满,与君一醉一陶然。”她将吴菊人的名和字,甚至排行都镶进诗里,极尽巧思。 吴菊人哈哈一笑,携了她的手在月下漫步,过了一会儿道:“我倒忘了,今天是中元节。每年今日都该为父母双亲烧纸的,现在海上,不能尽孝了。宛玉,我想在月下默祷几遍,告诉他们我已有佳配良偶,让他们安心。” 紫菀深悔提起将来之事,但话已出口,再说也是无用,紧了紧他的手,道:“那我先回房间去了。” 吴菊人嗯了一声,目送她离去,自己在月下沉思。 紫菀回到舱房,去看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唤茶。用热手巾替她擦擦脸,又倒水给她喝。 唤茶在枕上谢道:“反倒要小姐来照顾我,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紫菀道:“我俩就像姐妹,谁照顾谁不是一样?” 说了两句闲话,正要走开,唤茶忽道:“小姐,出门的时候我收拾箱子,在小姐书案边放纸卷的大瓷缸里找到了小姐一直在找的玉,我包起来带在身边,老是忘了交给小姐。小姐你这会儿要是想拿着玩,就在我放衣裳的橱柜里,用块帕子包着的。” 紫菀听了一呆,慢慢过去取了出来,打开手帕,那枚玉璧冷幽幽地发出玉石的光泽。紫菀拿着回到里间的一张靠壁的沙发前,脱下鞋子躺在上头歪着,狐疑地打量着它。当日找它花了多少工夫,如今却在最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了。如果它仍能带自己回去,自己要不要回去?一边是父母亲恩,一边是贴心爱侣;一边是回归正路,一边是逆反背离;父母与爱侣,只能二者选一。刚刚许下誓言,就要她破誓吗?一想起吴菊人,百般爱恋千般恩情都涌上心头,咬咬道:“我只管跟着三哥吧。爸爸妈妈对不起了。” 俯身要将手帕把玉璧包起藏了,不给吴菊人看见,哪知正好沙发上方的圆形舷窗上,露出七月十五夜的硕大满月,月光透过舷窗照在玉璧上,玉璧里头登时云飘雾漫,紫菀堪堪将脸凑到玉璧上,就觉得脑子里一片雾茫茫,身子轻飘飘的,不知道飘荡到了什么地方。 那里似明似暗,蒙昧不清,身边是一团团的雾和烟,烟雾里人影幢幢,不知凡几。魂影们忽东忽西,忽来忽往,或哭或笑,或号或淘,凄凄惶惶喧扰一番,又各奔前程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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