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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第三十一章 却扇

  她正哭得伤心,外头唤茶说道:“姑爷来了,小姐在屋里睡午觉呢。”打起帘子,让吴菊人进来,说道:“小姐,姑爷来接你来了。”

  紫菀“唔”了一声,把玉璧塞进枕头底下,翻身朝里装睡。

  吴菊人听得这一声“唔”,鼻音重浊,像是带着哭音,不放心起来,撩开帐子坐在床沿上,让帐子仍旧垂下,海棠色的帐子把两人隔在一个小空间里,一时春意四起。想起上次进这个房间,帐中人也是这般在午睡,自己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使出了泼皮无赖的招数,偷了她的画,要挟她的父亲把她嫁给自己,今日果然达到了目的。这么一想,心里一阵得意,嘴角便有了笑容,伸手去扳她的肩头,让她转过身来。

  紫菀满面泪痕地转身看着他,见他脸上居然带着笑容,心里又气上来。

  吴菊人先是一惊,忽又一笑。他笑的是上次来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人,被当成贼打,这次却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堂堂正正的坐在床边,名正言顺地触碰佳人。至于佳人为什么哭,那真的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看着她哭,可以逗得她笑。想到这里,又笑了一下。

  紫菀看他一笑再笑,急怒攻心,半仰起上身,朝着他搁在自己肩头的小臂一口咬下。吴菊人吓了一跳,却不避不躲,任她重重咬落,扬着眉毛看着她。紫菀咬得牙根都紧了,才松了口,重又躺下,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心里愧疚上来,却嘴硬不肯道歉,拿手帕盖住了眼睛。

  吴菊人看着枕上的人青丝散发,手帕底下一张樱桃小口微微轻颤,不觉情动,俯下身去轻轻吻住,慢慢加重三分力道,见她没有异意,又把嘴滑到她耳边,轻声道:“跟我回去吧。”

  紫菀霎时间觉得天旋地转,神智不清。既提不起劲来把他推开,也不想把他推开,心想就这样也很好,很好……脸上像火一样的烧了起来,红晕直升到耳朵边。

  吴菊人觉出异样来,微直上身离她有一臂远,拿掉她脸上的手帕,看她一脸的娇羞难当,不觉沉醉难醒。他此前在心中幻想了好几百遍的温婉少女,骨子里却是个娇憨活泼、敢爱敢恨的率性女子。时日尚短未知他事如何,这闺房之中必定不会寂寞无聊,却是一定的。有心想要缠绵一番,顾忌着这是大白天,又是在岳父家中,将心中那份激情强行按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今天得了个好东西,回去给你看。”

  紫菀巴不得他不提这个,让红晕退去,兀自嘴硬道:“我不要看。”却又撩起他袖子,去看他小臂上的齿印,好在是隔着衣裳咬的,没有出血,只有一圈低陷下去的牙印。心中过意不去,拿起手帕把那个牙印包扎起来,再放下衣袖。眼前这个吴三,要当他是外公,那是万万不可能,一是他年轻爱玩会胡闹,和她很对脾气;二是她本来就不认得外公,因此日夜相对也没什么不自在。但真要拿他当丈夫,却又从心底有所顾忌,到底该怎样才好,真是难煞了她。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有一分赌气,爸爸妈妈和夏阳根本没发现他们那么宠爱的小黛西变了个人都不知道吗?可见你们都不在乎我,你们不在乎,有人在乎。这个人又会说,又会笑,又会哄人。心思转到这里,脸上又是一红,别转了脸不敢看他,起身下床找鞋。

  吴菊人笑着起来,替她挂起海棠春帐,到门口叫了唤茶,与她打水洗脸拢头发。鹦哥进来道:“老爷说留小姐和姑爷在家里吃了晚饭才走,已经在花园摆下了。还让九娘和冒先生扮上了相,要替小姐祝寿唱戏。”说到冒先生,口气都变软了。

  紫菀听了,知道吴菊人和曾外祖父不大合得来,回头问道:“你去吗?”

  吴菊人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道:“岳父留饭,当然要去,何况是你的生辰。这两天过得稀里糊涂,我倒忘了这桩事,不然早上就叫厨房准备长寿面了。”

  紫菀道:“吃一天面,我可受不了。中午就是吃的面。”两人说起庆寿吃面的,俨然是一对居家过日子的夫妻。

  重新匀过了脸,拢好了头发,两人跟着鹦哥到了花园。天近黄昏,时近初夏,花园池塘里荷香微风,甚是宜人。池边摆了一桌酒席,乔伯崦和两位姨娘已经在了,吴菊人忙过去请安行礼,各分主宾坐下。三杯过后,乔伯崦示意开戏,琴十九拉起胡琴,一生一旦上了台,扮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唱的是《长生殿.密誓》一折。

  乔伯崦点头道:“九娘有心,挑了这一出,我当她会唱庆寿戏呢。”

  云姨娘道:“今日虽说是为琬儿庆寿,实则是贺她新婚。还是姑娘家知道姑娘家的心思,那锣鼓锵锵的庆寿,那里比得上这出戏寓意高深。”

  吴菊人谢道:“岳父推爱,小婿感恩不尽。还要再谢两位姨娘平日里对宛玉的照拂,小婿敬岳父和两位姨娘一杯。”

  四人把酒喝了,乔伯崦道:“你知道我是爱屋及乌就好。听戏。”

  紫菀听了一愕,随即发笑。看吴菊人倒是闲闲的满不在乎的样子,而两位姨娘面露不悦,却又不好说。看来乔伯崦不喜欢吴菊人,竟是真的了。

  想来也是,吴菊人这样一个泼皮无赖似的人物,为得到人家姑娘,竟然做出翻墙越户这样说不出口的事来,如何入得了乔伯崦这样清心静养的高人逸士之眼。若不是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肯将女儿下嫁这种人的。话说回来,吴菊人要不是这样棋行险着,拼死一博,要想得到乔小姐为妻,除非下辈子了。他来这一出求亲记,和《西厢记》里的张生跳粉墙有异曲同工之妙。紫菀要见了乔伯崦,才能明白吴菊人的苦衷。她本来就觉得他的行为十分的罗曼蒂克,这会儿竟生出些敬意来了。这样想着,眼光自然从戏台上飘到了身边的吴菊人身上。

  吴菊人一心一意都在紫菀身上,察觉到她的注视,偷偷从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紫菀怕惊动别人,不敢挣扎,只好任他握着,眼睛重又回到台上。

  戏台上那杨玉环唱道:论恩情,若得一个久长时死也应,若得一个到头时死也暝。

  唐明皇唱道:休心虑,免泪零,怕移时,有变更。做酥儿拌蜜胶粘定,总不离须臾顷。

  两人合道:话绵藤,花迷月暗,分不得形和影。香肩斜靠,携手下阶行。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徒觉夜凉生。惟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唐明皇下揖,杨贵妃回拜,念白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众人听罢道好。吴菊人放下紫菀的手过去敬酒,谢过诸人高谊,为他新婚贺喜,特地唱这出情意绵绵的戏。冒聘芳和沈九娘谦逊几句,下去换衣下妆。琴十九和他是旧识,不免多聊两句。吴菊人悄声问道:“十九兄,此地尚可否?”

  琴十九微笑道:“很好。我已年过四十,难道要在戏班操琴至死?其中凄凉滋味,不是我辈中人,不得知也。此间东翁情意高古,礼贤下士,以家人待我。何况……”看着换了家常衣服的沈九娘出来,低语道:“此间乐,不思蜀。”

  吴菊人随他目光看去,落在了在向紫菀道喜的沈九娘身上,心下了然,笑道:“如此,恭喜十九兄了。”

  琴十九摇头道:“此言尚早,还不知佳人作何想。”

  吴菊人深知两情相悦方是好的道理,也不多说,道:“少时还请十九兄为我助琴。”

  琴十九道:“当然。”

  吴菊人道:“可有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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