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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也不知他等候了多久,其间宁愿赋一首艳词来戏谑美人,也不愿打搅美人好睡。龙白月心中暗叹——无论怎样矫饰,还是暴露了痴情处。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开始往燕京郊外的行宫进发,大批禁军为燕王和徒善太妃的马车开道,之后跟着三宫六院及宫人亲随,海夫人的马车混在其中很不显眼,要不是知道些内情,龙白月断然料不到元昕会对海夫人另眼相看。皇亲贵戚的队伍还在后面,海夫人躲在车中一直向后张望,一双美丽忧郁的眼睛在队伍中寻找着小金王爷;而龙白月则一直往前看——临出发时紫眠的身影曾在前方一闪而过,不知道明窗尘有没有一道跟来。宝儿和灵宝肯定是留在宫中,如今天牢被重兵把守,但愿她们别一时冲动、任性赴险。

  头鱼宴是燕人的盛典,一般定在正月河水刚冰冻的时节举办,这次燕王将野宴提前,表面上是为了给南下泰山封禅腾出时间,龙白月却猜度他私心底是为了庆祝海夫人有孕。好在老天爷给脸,昨夜降下大雪,燕京外宽阔的黑水河刚好冻上,操办头鱼宴倒也应景。

  尽管崇奉汉制,燕王的行宫仍是保留了燕人的特色,行宫外辽阔的围场才是大家停留驻扎的地方。围场圈住黑水河支流一湾湖泊,芦苇丛丛,野鹜惊飞。

  早在天刚入秋,行宫内侍便在河口张下了毛网,截住肥美的鱼群。趁着大队人马在湖边搭建帐篷的间隙,几名身手利落的太监小心的踩上冰面,在燕王和太妃大帐前的湖面上开凿出四眼冰洞。四眼冰洞只有一眼可以透水刺鱼,另三只则用来观察鱼群动向,眼尖的太监发现鱼群游至冰洞附近呷水透气,便立即飞报元昕。

  元昕信步走出大帐,接过内侍奉上的绳钩。他咬下右手上的软麂皮手套,戴手套的左手绕着绳子,右手抓着刺钩掂了掂,下一瞬便将铁刺直直扎进冰洞里。

  一刺即中,预兆来年燕国渔猎丰登。元昕笑笑,放鱼在水中游了一会儿,便将手中绳索一拎,一条银鳞大鱼被拽出冰洞,划了条弧线落在岸边,啪喇作响——这便是“头鱼”。

  猎完头鱼,燕王便算完成使命,接下来男人们去周边钓鱼打猎作乐,女人们则在帐中烫酒摆宴。龙白月陪着海夫人在帐篷中摆设冷盘,胃里闹得反应比怀孕的海夫人还大。

  离开天师宫的照应,饮食都要随着燕人,于是噩梦便降临了。当初被俘北上,接触的是燕国寻常食物,无非干酪胡饼之类。谁知在燕国,越是金贵的食物作法便越生猛——单看筵席上罗列的种种:生切兔肝拌鹿舌酱;半生米饭浇着生狗血和蒜蓉;据说风味像小猪仔的黄鼠;蜜渍羊肠;好容易上来一碗乳粥,竟泡了半碗生油。

  浓重的腥膻味闻得龙白月脸色发青,海夫人倒是习以为常,她体贴龙白月,借口自己孕吐,命人将乳粥中的生油另外用小盏盛放,送了纯乳粥给龙白月续命。刚打来的猎物还未烤熟,吃饭时龙白月只得坐在一大堆糕点蜜饯面前——燕人嗜蜜,等不及烤肉上桌,她便快被甜腻死。

  这时却有一名宫女进帐,端了盒燕王赏赐的面煎白芍药花给她,这样素菜是燕国食品中的珍异,按理绝对轮不到龙白月受赏。在众人的疑惑中,宫女结结巴巴的用汉话解释,这原是燕王陛下赏给天师大人的,现在天师大人将之转送给龙医女,以谢她照顾天师公子之恩。龙白月甜甜一笑,羞赧低头尝了一筷子,只觉得脆美爽口,不由得心神一畅。她红着脸抬头谢过,在海夫人促狭的目光中,将面煎芍药花分给艳羡的众人同享。

  帐外雪越下越大,寒风裹着炭焦味与烤肉香,将几点雪花刮进帐来。龙白月缩缩脖子,往火炉边凑了凑,听着远方传来的围猎声,敲鼓击槌、马嘶犬吠,隐隐约约,却越发显得雪地空旷寂寥。

  此时狼嚎一般的咆哮响起,男人们浑厚的嗓子将一阙《念奴娇》唱得声如闷雷,卷着雪花翻滚,向龙白月她们这边隆隆袭来:“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鳞猖獗,掣断珍珠索。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

  咏雪词竟也能张狂至此,委实诡而有致,令人惊诧。龙白月从未听过这样霸道的词曲,她讷讷询问海夫人:“这词是谁作的?”

  话音未落,就见一名太监匆匆掀帘进帐,将一张新誊写的字纸呈至海夫人面前:“此乃燕王陛下新作〈念奴娇〉一阙,特送与夫人过目——陛下这就要过来了,夫人还是尽快读一下为好。”

  伴君如伴虎,丁点怠慢不得。所以纵使心如黄连,海夫人还是接过燕王的新词,喃喃速读起来。龙白月在角落里瞥了一眼,立刻醒悟此刻帐外唱得正是元昕的新作。

  “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沾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进逼的高歌包围住海夫人的帐篷,令桌上杯盏震颤,几乎要掀翻帐顶。一曲刚罢,仿佛是凶猛的余韵将帐帘冲开,翻飞雪花里元昕全身赭红,一团火似的燎了进来,腰带上还斜插着十数根野鸡雉尾——标识着他狩猎的战绩。他沾着水珠的双眉斜飞入鬓,漆黑的眼珠子盯着海夫人,唇角笑意吟吟。

  龙白月慌忙与众人一起跪拜,胆战心惊的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元昕此刻却已无心留意旁人,他只是笑着上前几步,扶起向他请安的海夫人,将她虚软的身子搂进自己冰凉的怀里。

  第九十章 徒善太妃

  海夫人穿着水蓝色貉绒锦袄,仿佛瑟瑟碧水揉捏出的身骨,衣服上珍珠和绿松石点缀出的图案像涟漪一样绕遍她全身。元昕肆无忌惮的拥抱越发使她白了脸色,眉眼中愁绪难掩:“陛下,大家都在看……”

  “谁敢看?”元昕不屑廉耻,倒觉得海夫人太羞涩,他解下腰间一块海东青擒鹄白玉佩,随手掷在地上,“都给朕盯着这个,谁敢抬头,杀无赦——”

  果然帐中无人敢看,大家老老实实低头盯着玉佩,生怕一不小心便弄丢了脑袋。龙白月听着元昕与海夫人唇舌缠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又是惊惧又是尴尬。

  元昕的轻薄越来越放肆,海夫人羞愤交加,潸然泪下——以为大家不看,便不是众目睽睽了么?这般掩耳盗铃的荒唐行径,只能使她备觉耻辱。

  帐内一时鸦雀无声,唯独元昕与海夫人耳鬓厮磨的声音格外清晰。就在大家认为事态无可挽回,注定要作这幕香艳陪客的时候,却听帐外忽然响起内侍尖细的嗓音:“徒善太妃驾到——”

  听见内侍通报,元昕气喘吁吁的抬头,一双剑眉紧皱,却只能按捺住不快,讪讪放开海夫人。

  帐帘又被掀开,随着佩环琮瑢轻响,一阵香风袭来,徒善太妃雍容的声音如葳蕤春兰:“陛下,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元昕寒着脸,苍白容貌被眉下阴影皴染,偏执的神态锋芒毕露:“母妃又来这里做什么?”

  当今徒善太妃并非元昕生母,她是东珠王爷的正室、元昕嫡母,在燕国贵族中素有贤名。她的亲生儿子元昀因为反对元昕篡位被诛杀,如今贵为太妃,对元昕既不怀恨也不畏惧,总是一面慈眉善目、一面据理力争,庇佑了不少人。元昕自诩以孝治天下,碍于名声,也愿意与她维系貌合神离的僵局。

  “陛下可以在外尽兴围猎,还不许我们妇孺在帐中往来,谈笑解闷么?”徒善太妃笑得和煦,径自上前将手递给海夫人,让她扶自己坐进上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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