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金樽幽月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〇〇


  “你们——”贺凌云刚要发作,却被一名禁军指挥喊住。

  “左武大夫,将军叫您过去。”

  贺凌云挑挑眉,将弓箭塞回教头手里,跟着指挥去见自己父亲。贺正侍此刻正在营房里研究阵法,见贺凌云来了,便与麾下众人落座,开口道:“东线告急,被左副将带出去增援的七万禁军全军覆没。枢密院下了命令,我们还得拨十万人过去,由我领兵,三千重甲骑兵也都跟着我走。”

  贺凌云立刻抱拳恳请道:“末将愿随将军前往,请将军调遣。”

  “你跟着赵参将,带兵留守蔚城——五万禁军,包括八千重装步兵和五千神臂军,务必把蔚城守住。”

  “末将……”

  “听我调遣!”贺正侍禁止他再多言,虎目扫视众人,见无异议,便点了几名指挥跟随自己,跟着遣散众人。

  贺凌云想想不甘心,等人走空了又去见父亲:“将军,为什么不让末将跟随。”

  贺正侍瞪着自己儿子,冷哼一声:“跟随我?还没跟够么?”

  贺凌云一愣,脸倏地红起来,上前争辩道:“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没胆就是没胆,都到了这地步,还天天想着躲在老子翅膀底下!”

  “爹——”贺凌云气得脸红脖子粗,对着父亲怒吼起来。

  贺正侍往椅子里一靠,冷笑道:“你小子急什么?叫你守城自有我的道理。”

  他见儿子愣住,顿了顿说道:“赵参将这人,眼圆心滑,不甚可靠,留他守城我不放心。蔚城是防线最西,我往东去增援,挺得住,你这里也就没事,假使……”

  贺凌云拳头紧了紧,负气道:“东线如果继续溃败,我们这里只能跟着往南撤,否则定被燕军截断粮道。”

  “没出息的东西!”贺正侍骂道,“从北往南,守城太守都跟你一个想法,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援军赶过去也是白花力气。假使东线溃败,你给我死守住蔚城等待援军,记住朝廷不会对你们放任不管。这里已是疆土最西,你每撤一步,国土便沦丧一分,你给我记住了!”

  贺凌云望着贺正侍严肃的脸,喉咙有点发疼。他无法再对父亲多说什么,只能抱拳一揖道:“末将领命。”

  离开营房贺凌云又往校场走去,三千重甲骑兵正在那里列队清点人数,马蹄践踏着赤黄色的尘土,扬起极细的烟尘,呛得人胸闷。他皱着眉伏在校场边的栏杆上,凝望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飞快的前往自己的营房,一气冲到营房门口猛地推开门,就看见公输灵宝在里屋狼狈的转身。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住他,嘴里塞满了醉鸡腿,一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呜,呜呜……”灵宝慌忙丢开鸡骨头,油手在衣角上胡乱蹭蹭,讪笑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啦?哈哈……”

  “你跟我来。”贺凌云也不多言,径自上前拉了她的手就走。

  灵宝见贺凌云没介意她偷嘴,跑出营房前顺手又从荷叶里拖了一只鸡翅。她一边啃鸡翅一边跟着贺凌云来到武器库房,挥手赶开眼前乱舞的粉尘,眯着眼往里面看了看:“带我来这里干吗?”

  贺凌云指指里面的抛石机和床弩,问道:“这些武器如何?”

  灵宝一边吮着手指一边摇摇头:“不成,差得很,就凭这你们打不过燕国的。就拿床弩来说,人家那边已经有十人床弩了,你这才是五人床弩。”

  “你怎么那么清楚?”贺凌云眯着眼睛问她,语气里带着点疑惑。

  灵宝一时哑然,心虚得双眼四处乱瞟:“我,我听说过。你知道的嘛,我是干这行的,当然得留意一些行业信息的嘛。”

  贺凌云冷笑一下,走进仓库摩挲着陈旧的抛石机,盯着裹在粗壮圆木上的牛皮和麻绳发呆,好半晌才回过头,声音有些沙哑的问灵宝:“你……你有没有本事,做出十人床弩来?”

  他盯着她瘦削的肩,忽然对自己的自私产生一股浓烈的罪恶感——他知道她对他有期待,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替他效力,而自己竟也越来越贪心,明明知道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却不知餍足的一味索取。

  他是一个混蛋。

  灵宝咧开嘴笑了,摔掉鸡骨头蹦蹦跳跳来在贺凌云面前,凑到他鼻尖下仰望他,双眸闪动着狡黠的光芒:“莫说是十人的,便是十二人的床弩,如今我也有本事做出来。不过……你拿什么谢我呢?”

  他低着头,哑着嗓子问她:“你想要什么?”

  “啊,哈哈,不如你亲我一下?”灵宝开始胡言乱语,在他面前手舞足蹈,“发什么呆呀你?哈哈,发飙啦?小气鬼就知道生气——唔……”

  昏暗的仓库里猛然安静下来——她吱哇乱嚷的声音被贺凌云吞掉,一刻也闲不住的身子被他禁锢住,整个人簌簌发抖。

  贺凌云的唇舌熟稔的欺凌着灵宝的青涩,让她全身烫软,只知道昏昏沉沉的举起胳膊,缓缓攀住他的脖子……

  她想要,他就给她——即使他明白这一吻什么都不是。

  他是一个混蛋……

  第六十三章 噩耗

  十二人床弩,射程远达千步,瞄准和发射都需专人负责。庞大的床弩被架上城墙,由蔚城厢军操作演练,一时间凤羽箭漫天疾飞,士卒的呼喝声振奋人心。

  贺凌云爬上城头望楼,赶开哨兵,自己一个人坐在望楼顶部的木板屋里,眺望远方。他细心观察着床弩效果,喃喃自语道:“兵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才不会浪费这一万五千的厢军兵力。”

  所谓望楼是以坚木为竿,顶部造一木板屋,屋中可容纳一名哨兵观察敌情,靠旗语报告敌军进退状况的城防设备。此刻公输灵宝正抱着望楼下的木柱,昂着小脸对望楼上的贺凌云撒娇撒痴道:“哈哈,这床弩效果惊人吧?!你在干什么?别一个人躲在上面嘛……”

  贺凌云探头往下望,与公输灵宝对视。灵宝乌溜溜的眼珠子冲着他转了两转,小脸腾地一下变红,忍不住惊喘一声,转身飞快的逃开。

  贺凌云抽回身子倒进木板屋里,很别扭的讪笑一下——明明每次见了他都会脸红逃跑,还总是不长记性的撩拨他——这丫头……惹得他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天知道他原本有多老脸皮厚!

  铺开一张素白笺纸,龙白月提笔沾墨,就着午后晴朗的阳光,给紫眠写信。

  紫眠:

  不知你现在身在何处,我还是老样子,待在翠英殿伺候公主。公主还是爱跟人闹别扭,她不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也不问她,索性别扭死她!反正我只要安心等你就好,对不对?

  这些天活计很多,一直没空给你写信——我缝了一百零三件衣服呢,皇后原本说会按件折算工钱给我们,不过现在又没下文了……你走后贺凌云去了飞狐口蔚城,公输灵宝也跟了去。公主说蔚城的醉鸡很有名,灵宝这次可以尽兴了。帮我问候明窗尘,还有……

  还有……龙白月脸红起来,放下笔微笑一阵,又惆怅一阵,跟着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她从前写情信,讲求骈偶对仗、缠绵悱恻,末了还要用手指沾点盐水,弹几滴泪痕上去。而今,落笔东摸西抹、自在随意,却总是写不出心里那句——紫眠……我担心你。

  她担心他,哪怕做活累得半死,入睡前如果想着他,便会整宿难眠;她担心他,明明前一刻嬉笑才罢,脑袋里闪现他的身影,转瞬间便能抑郁出眼泪来。

  她在一个最不该有相思的地方,害着相思,这样的折磨几时方休?

  醺人的南风吹进帘栊,珠帘璎珞碰撞出玎玲清响,午睡的人沉入梦乡深处,一殿寂静。龙白月微怔之时,鼻息间忽然有花香袭人,跟着卷帘外剥剥啄啄几声,是宝儿探着脑袋找了来。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圈,目光落在龙白月身上,冲她俏皮一笑,低头拍掉混在发髻里的细碎花瓣。

  “你哭啦?”宝儿靠着龙白月坐下,瞄见她腮上泪痕,有点无奈,“我带来的也不是好消息。”

  龙白月正要递樱桃给宝儿,闻言心一揪,万分紧张的盯着她,小心的问:“你是说……紫眠的消息?”

  “不,他还没消息呢,这个消息是关于贺公子的。”宝儿低着头踢踢桌腿,闷声道,“贺公子的父亲战死了。”

  龙白月手一软,盛着樱桃的水晶盆嘭地一声滑落在桌上,几颗淋了乳酪的樱桃跳出来,滚了她一裙子。

  “战死了……”龙白月喃喃重复着,总觉得这个消息离自己很远——可这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她还记得贺正侍的音容笑貌,酒酣时嬉笑怒骂意气风发、遇到不快沉下脸要别人陪小心、侍奉在宰相面前自己陪着小心……贺凌云其实很像他。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