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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老妈妈浑然不觉周遭异状,只是专注的缝着鞋子,她闻见好闻的香料味,高兴得微微摇晃脑袋,嘴里轻哼着不知名不成调的曲子。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薄暮时分的风已经有些凉,吹散了菊花纤细的花瓣,金色的落英在风中卷了几卷,落在了老妈妈的脚边。

  花瓣将暗香染上她的裙子,风声中隐隐混着异响,窸窸窣窣,仿佛极轻盈的脚步踩着落英而来。低着头缝鞋子的老妈妈忽然抬起头,眨着有些昏花的眼睛,望向前方。

  前方空无一人,只有吹在她脸上的风,不时变幻着方向。当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路向她靠近,走进树荫的时候,黄昏的阳光不再耀武扬威,天色一暗,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头子蓦然出现在大树的阴影里。

  龙白月吓得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那老头子破败的衣服几乎遮不住身子,仔细辨认,竟是一身杂役兵的戎装。他骨瘦如柴,衣衫褴褛,脚上却蹬着一双新鞋。

  老头子慢慢向老妈妈走近了几步,沟壑嶙峋的脸皱起来,兀自乐呵呵的。

  老妈妈坐着不动,呆呆的与老头子对视着。末了她眨眨眼睛,忽然也跟着笑开,皱纹幸福的攒起来,像花一样绽放。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两个苍老的身影就这样在西风中凝固,一明一暗,一实一虚,彼此望了不知多久。只知道蓦然回神时,已是天上月亮半满,阶下黄花堆积……

  第三十九章 土雨

  “吴妈妈的故事真叫我感动,呜呜呜……”公输灵宝读完龙白月写在纸上的话,泪眼汪汪的看着她,“这个比我现在演的故事好,我们把这个编成话本好不好?”

  惠民局的病房里,龙白月、公输灵宝和宝儿此刻正坐在一起喝茶。公输灵宝和宝儿啃着香糖果子,龙白月可吃不了这个,不过好在紫玄真人从信州寄了一罐雪莲脂蜜给她,龙白月也不知道这是个稀罕物,只觉得吃下去嗓子凉飕飕的很是痛快,于是就不时的用勺子舀了吃。

  龙白月现在还不能说话,其实她背地里偷偷喊过一嗓子,那声音吓得她宁愿自己变成哑巴。龙白月歪头想了想,点点头,又取了纸提笔写道:“再好好推敲一下。”

  “是的,首先,女主角最好年轻点。恩,大概二十来岁吧……”

  紫眠和贺凌云站在城头上眺望,萧瑟的秋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在漫天的尘埃里贺凌云眯着眼睛往北边一指:“从前方撤下来的老兵这两天就能回来,到时候如何安置他们,又是一场乱子。”

  “为什么?”紫眠向北边望望,他今次上城头来望气,是司天监安排的任务。

  重阳过后,天气出现异变,西北有大风且云气赤黄,空气里夹带大量尘埃。这样反常的天气,不知预兆了什么灾异,司天监人心惶惶,于是他被授命负责观察此次天象,并卜算出异象的起因。

  “宰相和新政党最近正斗得不可开交,这次退役的老兵之所以数目众多,就是因为圣上采纳了新政派的‘省兵法’——精简军队,裁汰老弱,合并军营。一下子从前方撤下那么多兵来,哪有地方安置他们?”贺凌云皱皱眉,“其实这也是好事,本朝募兵制规定了六十岁才能退役,切,兵卒到了三十岁以上都是废物,退下来也好。”

  “那不是挺好的,让他们解甲归田就是了。”紫眠继续观察天象,不时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易书。

  “你说的倒轻巧,”贺凌云漫不经心的一哂,“哪来的田地给他们?说到这个,新政党要推行‘方田均税法’,丈量京城周围的田地,呵呵,也难怪宰相这次要着急了,保守派的官员里,恐怕他瞒占的田地最多。”

  按“方田均税法”规定,每年九月县官要丈量土地,以土地肥瘠分为五等,规定税额。丈量后,到次年三月份发土地帐帖,作为“地符”。分家析产、典卖割移,都以新丈量的田亩为准,由官府登记,发给契书,以限制官僚地主兼并土地,隐瞒田产和人口。

  重阳节前两派势力就开始为此争斗,双方僵持着,至今京城的府尹还没敢开始丈量土地。

  “我父亲也对新政派的做法不以为然,他们要颁行‘将兵法’,在北方当地提拔武官,摆明了不将我们这些在京的武官放在眼里。”贺凌云当然认同父亲,也有些愤懑的甩甩头发,低头拍掉落在头发上的尘土,“他已经连着好几天上宰相府去参加密会了。”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紫眠终于合上手里的书,这时候抬起头来问贺凌云。

  紫眠上城楼观察天象,贺凌云自告奋勇的带了一队人马来陪驾,一是为了紫眠安全,二是为了躲开某人纠缠。自从父亲知道了他的伤势,就睁只眼闭只眼任他跟紫眠越走越近,他心里清楚,父亲此举怕是顶住了不少压力。唉,自小看惯了党派斗争的残酷,所以他更懂得父亲的一片苦心,除了积极医治金蚕蛊外,他还得做些别的:“紫眠,你对北边燕王施咒成功,现在新政派似乎想拉拢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若是加入他们,宰相恐怕更容不得我了。”紫眠苦笑一下。

  “他现在也是容不得你的,依我看,不如兵行险招?”贺凌云望着西北昏黄的云气,皱着眉开口。

  紫眠心里一沉,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发问:“哦?我该如何?”

  “不如作出打击新政派的态度,看宰相是否能暂时打消对你的忌惮,也许到时他能容你……”

  “呵呵,凌云啊凌云,”紫眠闻言笑起来,无奈的拍拍手下厚实的城墙砖,“你要我做他的棋子?你不怕他得手后直接把我废掉?——到头来你还是向着宰相一党。”

  “我贺府满门都系在宰相那一党,”贺凌云挑起双眉盯住紫眠,语气里微含薄怒,“你要我怎么样?紫眠,我不是圣人。”

  紫眠噤声不语,沉默的看着贺凌云,一直看得贺凌云恼怒起来:“跟我站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紫眠,这是我替你想的法子,宰相如今正为新政党的事情焦头烂额,你如果在这个时候靠过来,正是让他转圜态度的时机。”

  紫眠不再看他,只一径望着远方,在风中喃喃道:“凌云,那么之前他欠我的呢?”

  难道要一笔勾销?排挤、非难、暗杀,……伤她,怎么能一笔勾销?

  “在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我知道你还在恨中秋那夜发生的事,”贺凌云背靠在城墙垛口上,凝视着不置可否的紫眠,“你有没有想过,能伤害你的宰相,也是唯一能成全你的人,与他对立那么多年,你捞到好处没有?京城老派的势力几乎都依附在宰相这里,我不知道你的野心有多大,如果你想早日带着她全身而退,这条看似危险的捷径,你敢不敢走?”

  捷径吗?他曾经与她一起进退维谷过,之后他们一起走了一条看似末路的生途,却果然走对了方向。

  这一次,他要不要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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