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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因为是官方组织纲运,硝石又易燃,所以硝石纲每次都会安排不少士卒护送。紫眠和龙白月跟着他们走,就等于多了一队保镖。

  “从我们这里走几日,换水路漕运,行程就更轻松了。”这天严修与硝石纲的长官交接完,就安排下人给紫眠和龙白月收拾行李,“白月,你来一下。”

  龙白月纳闷的看了一眼严修。在外面为了掩饰缺齿,严修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她不晓得严修单独找她做什么,但还是和紫眠打了招呼,跟着他走。

  严修领龙白月回到县衙后院,取了把琵琶递给她:“这个送你。”

  “送我这个做什么?”龙白月吃惊不已,她解开包着琵琶的布囊,一把上好的镶玉龙首琵琶就露了出来。

  “当年少不经事,惹恼你摔碎琵琶,听说龙鸨母责罚你了吧?”严修笑笑,“今日还你一把新的,聊表心意。”

  “谢谢。”龙白月很是惊喜,开心的抚摩着崭新的琵琶,忽然她眉峰一蹙,内疚的开口:“要不……我求求紫眠,说不定他有法子替大人把牙齿恢复?”

  ——帅是帅多了,可缺了牙齿,总是有碍观瞻啊。

  “哈哈哈哈,”严修闻言大笑,又肆无忌惮的露出牙床,“不用啦。”

  “有些改变是好事,不需要恢复什么。”他顿顿,又笑着问龙白月,“白月,龙鸨母可好?”

  龙白月一呆,凉意从脚底升起,全身的血液好象一下子被抽空,让她有些恍惚:“我……我三年前就和她分开了,已经许久没有她的消息……”

  鸨母,她的鸨母……去了哪里呢?龙白月的脑子忽然开始混沌,各种各样旧时的记忆嘈杂起来,鸨母冷笑、愤怒、奚落、惊恐……无数表情各异的面孔揉在一起,纷乱错杂——却没有她的下落。

  “哦。”严修点点头,此刻内心也在挣扎,没注意到龙白月的异样。他低头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抬起脸来,看着龙白月的目光却有些迟疑:“对了……你知道吗,楚珣和我是同一批进士及第。”

  楚珣。好遥远的一个名字啊……龙白月翻腾的内心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变得平静。她蓦地笑起来,娇媚的神采却让严修觉得陌生——那明明应该是他曾经熟悉的笑容,娴熟、诱人、带点捉摸不定。

  “楚公子啊……我已经许久不曾想起他了……”

  严修神色一动,沉默了许久。渐渐的他明白过来,释然一笑。

  “也好。”

  第十八章 硝石纲

  紫眠二人与严修一家告了别,乘上严修准备好的马车,跟着硝石纲一同上路。一路上龙白月都抱着琵琶不作声,车厢另一侧紫眠支颐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半天后打破沉默:“一直抱着琵琶不累么?”

  龙白月回过神来,怔忡的一笑:“哦,习惯了。以前都是这么一路抱着琵琶去应酬……”

  她愣住,觉得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的记忆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对吧。”紫眠垂下眼睛说着,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自己鬓边的长发。

  龙白月一慌,知道自己已无法回避。之前风波太多,逃难、养伤、在县衙应酬,两个人没有独处的机会。可现在,狭小逼仄的车厢将他们与外界隔开,终于到了面对面的时候。

  “没有……对不起……”她喃喃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紫眠低着头仍旧不看她,语气有些怅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处,却模糊的知道你的打算,在我能警惕的时候我迟疑了,是我失算。”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他最该怨的是他自己。他甚至该谢她,在状况糟得不能再糟的时候,是她陪在他身边。

  “宰相当初找到我,许我一千两银子,要我找机会让你身败名裂……我真没料到宰相手段会那么狠毒,他骗了我……”可是,欺骗能作为她开脱的借口吗?她的确是干了坏事。龙白月又伤心又惭愧,眼里蒙上一层泪水。

  “身败名裂……”紫眠沉吟着,思考这个词背后的意思。他入朝作官以来,宰相一直无来由的对他非难,态度比一般的官员更决绝。遥想那天,宰相的确对他说过,他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不可能放任不管。

  他知道他想做什么吗?

  紫眠神色一凛,他真正想做的是去探究自己的身世,可也仅此而已,他决不会再有其他非分之想,宰相真能明白吗?

  他身上混着妖异的血液,不会允许自己去祸乱纲常,染指尊贵的皇气——宰相绝对不会明白吧?

  即使明白也不能安心,所以一定要他死?

  紫眠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龙白月:“一千两银子是不是很多?”

  这话问得龙白月脸红起来,但她还是很高兴紫眠肯和她说话:“对我来说满多的。我一个人经营白月坊,手下只一个丫鬟宝儿又不成器,小曲唱得跟扯锯子似的,还尽给我添乱——只靠我一个人赚钱,里里外外的花销,又要打发三教九流,钱跟流水似的,只能经个手,却积蓄不下来。”

  喋喋不休的话听得紫眠不禁笑起来——是的,她一个女子,年轻美貌身单势薄,想在尘世活命,又能靠什么呢?他一向觉得朝中那帮理学家很可笑——只知道指责风尘女子自甘堕落,却对严酷的世事视而不见。身为红颜,谁想薄命?倾轧她的恶寇已然太多,他不会问她“何以至此”,只要她能这样开朗乐观就好。

  “如果能一次赚够一千两,就足够我和丫鬟到偏远点的地方买屋置地,安定生活了……”龙白月心虚的瞄瞄紫眠,见他神色里没有怒气,安心了不少。

  “我是不是坏了你的生意?”紫眠长眸半眯,有些好笑又无奈的问她,“我没死掉,还活得好好的。”

  “这倒没有……宰相已经把钱给我了……”龙白月的心更虚了,“其实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交给我了……”

  紫眠陡然想到那天他失去神志前看见的陌生妇人,脸色顿时寒起来。他在昏乱中抗拒她,一直挣扎到摔在地上,之后便什么也记不清。恍惚中他觉得龙白月有赶来,可又怀疑那是梦,直到他清醒过来看见龙白月在身边,才相信那梦也许是真的——他已经不想去回忆那些了,真是糟糕的经历!

  明明五脏六腑都已经难受得要死,却在药性的催逼下,不得不随着欲望去饮鸩止渴——且每喝上一口痛苦便加剧一分,直到内息全乱掉。这样的折磨方式和自杀有什么区别,让他一回想起来就胸闷,舌根好象又被血液黏住,索性不再回想!

  龙白月见紫眠面色难看,怕他又不开心,慌忙讨好他:“对了,要不要听我弹弹琵琶?”

  她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紫眠一怔,回过神看见龙白月怯怯的讨好眼神,想到她虽是风尘女子,可自己中迷药乱性总归唐突了她,现在怎还好叫她委屈?于是他定定神,对龙白月点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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