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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哦……”我失笑的望着辩机,他那淡淡的一个“哦”字,已然清楚的出卖了他的心。他是在为我惋惜吗?我缓缓的在辩机身旁坐下,忧伤的望着他,他那眼角眉梢的忧郁多么像三哥。辩机、三哥,三哥、辩机……两个人的影子不断的在我眼前来来去去反复重叠。我微微伸手,抚上那一如三哥的眉梢,真像,他和三哥真像……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习惯了在辩机的身上找寻三哥的影子,看到辩机,我就好似看到了桃花盛开的春天,看到了那让我痴迷的温柔。我静静的看着辩机,眼角的泪水缓缓滑落,我的手从他的眉梢缓缓落下,紧紧的拽住他的衣袖,一如拽着我不愿舍弃的三哥。我伤心的扑在他的怀中,让自己的泪落在他灰色的衣襟上,让我破碎的心融入他的血脉,如果说在这世上还有一人能让我得到平静,那就是辩机。辩机轻拍我颤抖的背脊安慰道:“公主,或许还有转机……”

  “圣旨已下,何来转机?”

  “或许,驸马正是你寻觅已久的那一颗星星呢?忘记吴王,或许你能找到幸福!”

  “父皇他不爱我了!”

  “不!皇上他很爱公主!”

  “爱?什么是爱?爱我,会将我当做一枚棋子?一枚笼络群臣的棋子?”

  “正因为皇上爱你,他才会为你选择房府这样的人家,皇上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这一切他都是为了你!”

  “是吗?”

  “在朝中,有谁能与长孙无忌作对?又有谁是长孙无忌的对手?唯有房玄龄!公主你和吴王走得很近,长孙无忌一直视吴王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你也是长孙无忌眼中的那一根毒刺。现在朝中的局势越来越复杂,为了让公主不受到长孙无忌的伤害,皇上他才给你安排了这一门亲事,不是吗?”我泪眼朦胧的抬头望着辩机那平淡无波的眼眸问道:“是这样的吗?”

  “是的。”

  “可是他并不了解我的心,他不明白我心中所想!”

  “公主心中所想,那是求不得,既然求不得,何不放下!”我痴痴一笑,放下,要我如何放下。正如晋阳所说,心中有了那一个影子,又如何容得下其他?我无言的望着一脸平静的辩机,他可明白我?他那深如大海的眼中,那被他极力掩饰的浪涛究竟是什么?他是否也如我一般红尘有梦?“相识是缘至,相忘是缘散。

  可是我只要相识,不要相忘。辩机你说,我这样的强求有错吗?”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强求,只是孽缘而已。”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是善缘也好,孽缘也罢,我只要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记住我想记住的,忘掉我想忘掉的,我只愿随我的心飞翔,这难道有错?”我激烈的言行,让辩机无言以对,他微微起身,紧紧的拽住那一串佛珠,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我绝望的看着辩机,今天他是怎么了?为何他不再如从前那样侃侃而谈,为何他不再用他心中博大精深的佛法,超度我心中的魔鬼。今天他为何目光闪烁,无言以对?他是恼我了?烦我了?一把扯过他手中的念珠,用力的抛向窗外,我紧紧的拽住他的衣袖,用渴望的眼眸深深的看着他道:“辩机,我心中的魔鬼已经快要将我燃烧殆尽,我的心就如那恒古的岩浆,它已经快要将我的世界毁灭!请你超度我,用佛法超度我心中的魔鬼,用佛法超度我即将崩溃的灵魂,给我以宁静!”

  “心魔难度……”

  “你说什么?”

  “心魔难度……”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我唯一的寄托也会离我而去,我的心魔在我的心中蔓延,我紧紧的拽住他悲泣的问道:“你不愿度我?不想度我?你讨厌我了?”辩机微微闭上眼睛说道:“我怎么可能讨厌公主呢?今生不会,来世不会,永远不会!”

  “那,你为何不肯超度我?为何再不愿给我一份我渴望的宁静。”辩机不理会我的话,他淡然转身,面对着那靠墙的书架,随手翻着一卷卷梵文典籍,我跟随着他的步伐步步紧逼,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想让自己沉沦到那绝望的轮回中。那时候的我很傻,我没有看到辩机的心,我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矛盾,我更没有看到他的万丈青丝……一个红尘有梦的高僧,一个心有渴望的高僧,他又怎能超度别人呢?“辩机,你说话呀?”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岸是何?苦海又是何?”

  “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为上岸。无缘何生斯世,无情尽累此生!忆君泪落东流水,岁岁花开知为谁?多情自古空余恨,何必一往情深?”

  “多情自古空余恨……”我反复的叨念着这一句,莫非这就是辩机给我的警示?我冷笑着看着辩机,他一个出家人知道什么是多情自古空余恨?又知道什么是一往情深?可是我错了,那时我不明白他的心,我不知道那其实并非是他给我的警示,而是他对自己的警示。那一刻我很愚钝,我只沉浸在自己的伤悲中,我只将辩机当做了救我的唯一稻草,我以为高僧那便是能看破世事的神,而不知高僧其实也是血肉之躯,高僧其实也会红尘有梦。当梦从心中升起,当渴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他也会辜负他的佛祖,沉沦于万劫不复的红尘俗世。苦海无边,是的,我眼前看到的是那无边的大海,而海岸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的兰舟已沉,沉在对三哥的思念中,沉在那如水的目光之中。失落的默默放开辩机,步伐踉跄的离开他的眼眸,我踉跄着退出那小小的禅房,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坍塌了,我的眼前看不到曙光。辩机静静的看着我眼角溢出的泪光,手中紧握的经书缓缓落下,他举步欲前,可是却踌躇难断,他伸手想拉住我的手拥我入怀,可是举手间耳畔却响起了那绵延的佛语,眼前的我与他的佛重重叠叠,心中的痛如烈焰焚烧,他痛苦的收回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或许放弃,那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遗忘才能得到安宁。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哀伤的红艳,一如那蛊惑人心的曼珠沙华。那一刻,他似乎看见了那丑恶的魔鬼,看到了魔鬼被剑客刺死后流落在黄泉的鲜血,看到了他一世的罪孽。决绝的转过身,背对着那远去的哀伤,微微弯腰,捡起地上的经书,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喃喃的念道:“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一切皆为虚幻。世间为何多苦恼,只因不识自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是,纵使一遍遍的告诫自己忘却,一遍遍的吟诵经文,脑海中那绝望的红色影子,一如风中摇曳的曼珠沙华,在他的眼前越开越艳,他似乎看到了我的绝望,似乎看到了我的悲哀,看到了我人生的苦痛与末路。辩机猛然转身,狂奔出禅房,那远去的红色,一如天边的晚霞,艳丽而落寞。手中的经书缓缓滑下,书扉中飘落出一张写着故事的纸笺:有一天,僧梵志拿着鲜花要供佛。佛开口曰:放下。于是梵志放下了鲜花。佛又曰:放下。梵志不解,问道:两手空空,还放下什么?佛曰:你应当放下外六尘、内六根、中六识,一时舍却,到了没有可以舍的境界,也就是你免去生死之别的境界。望着纸笺上玄奘当年写给他的那个小故事,辩机淡淡的笑了。放弃,多么普通的两个字,写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现实中,有几人可以放下?又有几人真的能够超脱七情六欲?想放下,可是,往往却因贪婪而放不下。想忘记,可是,偏偏却因痴恋而刻骨铭心。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已掉入苦海,再也找不到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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