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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多年未曾听过的称呼乍响耳畔,我脑中嗡的一声,心下隐隐觉察出不妙,解下腰间的断剑握在手里。

  他看我拔剑横胸,不禁嗤笑道:“没用的,你那点功夫对付一般小毛贼许能镇慑住,但对我只怕不够看。我劝你还是趁早收起那把破剑吧,免得等下误伤了自己。”

  “白钺,你究竟是谁?”我凝声问道。

  “在下东皋神锋将军白钺,字文启。多承殿下昔日曾出手相助退敌,文启当日有伤在身不宜与人动手,殿下的恩德,文启一直铭记于心。”

  “原来你就是神锋将军白文启?久仰大名,若是那日我知道与白将军同行,也好早一些对将军表达孺慕之情。将军神勇名扬天下,世人难媲,就连我醒月平远将军也非将军敌手。”

  想不到白钺竟是赫赫有名的白文启,他听我提到铁牛,肃然说道:“文启极是敬重平远将军,若非两军对垒各为其主,文启倒很想与将军成为莫逆之交,煮酒论天下英雄。”

  “好一个惺惺相惜的英雄识英雄,可惜白将军心仪的这位莫逆之交,最终却死在了你自己的手下。将军好手段好谋略,想必今夜这场火烧联营的戏作,也是将军安排下的计策吧?”我细想这一路行来所见,和今夜火起的蹊跷,心中已有些痕迹。

  “早听闻殿下心思缜密,非一般须眉可比,文启这点小手段本不在殿下眼中。”白钺笑了笑,续道,“醒月戍宁将军派一千人连月追至幽泉谷,是否算准了我东皋所剩一万人马不足,兵力大减,意欲趁机对我主今上不利?可惜今晨我东皋帝君已带五万兵马南下江偃。为了看看是谁背后主使,文启刻意安排下这出火烧联营,本来也沒指望能见到殿下真容,想不到……”

  “五万?九幽城一战后你们连一万人也不足,白将军,你以为虚张声势就能吓到我吗?”

  “殿下不信,白某也不好强辩什么,一万也好,五万也罢,今后都与殿下无关了。”白钺说完,抽出软剑,直指向我,“殿下今夜前来,是不是专为了刺杀主上?自九幽城之战后,殿下想必心中恨极了东皋,更恨极了主上,文启之前也曾数次劝过主上切莫再对殿下心慈手软,可惜吾皇是个念旧的人,既然主上下不了手,就由文启代而为之好了。”

  我向后退身,白钺的软剑如影随形地挺近,“惟有你死了,主上才不会再顾忌你,再顾忌醒月,所以——你必须死!”

  寒光闪动,他手中的软剑幻化成一条灵蛇,当胸刺来。我惶悚连退数步,脚下踩空,身后是万丈悬崖,我已经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冲出一道身影挡在我的身前,软剑哧一声轻响刺进那人胸口。白钺处变不惊,迅速抽手拔剑,血如雾从那人胸前喷溅而出。

  惨白月光照亮了崖顶,那人侧身摔倒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还未及惊呼出声,已被他压住一同摔落悬崖。

  劲风逆流过耳际,他的脸近在咫尺,恍惚间一切重新回到起点,回到了初相见的那一夜,长湖落月,发丝轻扬,他在明月千里下对我惊鸿一笑……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白光,身下是绵软的触感,仿佛躺在云里。

  这一次,我是真的死了吗?在心底小声地问自己,试着抬手,光线从指缝中透过,依旧照耀在脸上。

  一片绯红的花瓣飞过,恰落在手心里,狭长微卷的花瓣像丝血线,流淌过掌心。

  我侧过头,看到无边无际的雪地,雪中盛开着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缠绵成燃烧的花海。

  佛说,花开在彼岸,彼岸花开,那是如火一般的霞彩。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佛说,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惟有独登彼岸路。

  这里是三途川的彼岸吗?怎会有这么多的彼岸花,我伸出手,轻轻触摸到红色的花瓣,彼岸花微微颤动,如欲倾诉。

  试着动了下肩膀,我撑身坐起来,脚旁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人,我有些不置信地爬过去,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

  公子兰阖目躺在雪中,胸前的衣裳已被血水浸透,我伸手抚上他的胸口,颤抖如梭。

  醒来!醒来!醒过来啊!

  他的双眉皱笼在一处,他是睡着了吧?他怎么连睡着了都在皱眉,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他坐擁天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何在梦中也会烦恼?

  我一手紧紧按在他的胸口,一手抚上他的眉宇,想要抚平那些棱角。血不停地涌出,溢出我的指间,温热的液体滚进洁白的雪地中,仿佛盛开在雪中的曼珠沙华。

  从所未有的惊惧,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呼吸,从心底涌上的惧怕,比血液流淌的速度更快。无法想象,看着他在眼前死去,那一瞬间痛彻心扉,将过往的记忆逼入脑海。

  是谁说过,要化身昙花,执守着最后一缕日华?

  是谁说过,要化身飞鸟,只为了飞跃水面时,可以看到游鱼的潜影?

  是谁带着前世的眷恋,辗转寻觅在尘世间,却等不到相见?

  你说你忘了生生世世,却记得我。

  你说我记得生生世世,却忘了你。

  你忘了吗?那一世,你说自己是无根莲,生在天池,情寄奈何。

  多少往事,多少尘封旧梦,到底是谁忘记了谁?是谁先负了谁?

  刻意冷漠的面具,伪装的视若无睹,被咆啸的血液撕裂,再也无从逃避。

  我扯开他胸前的衣服查看伤口,剑伤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将随身包袱里的止血药尽数撒在伤口上,血虽然慢慢止住了,但他的脸色却苍白如纸。

  是失血过多?怎么办?我茫然地四下张望,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低头看着他的容颜,眸光转过手腕,毅然凑到嘴边,撕咬开皮肉。

  血如注滴落在他的唇边,掰开他的嘴,将破开的手腕凑到他的嘴边,将带着毒的血灌进他的口中。

  这下他喝了我的血,身上也会带了断情草的毒吧?若是他醒来知道了,会是怎样的神情?会不会以为是我故意想毒死他呢?呵呵……

  我有些恶质地想着,突然有点想笑,却笑不出声,眼前的景物怎么模糊了?是老天在惩罚我的坏心吗?

  凌雪生,这辈子,是迦兰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迦兰,都该偿清了吧?

  这一次,总该两不相欠了……吧?

  脸上热热的,似乎是谁的手正拂过我的眼底眉梢,透出无尽温柔。

  “花不语,醒了吗?醒了就安静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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