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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倾诉!”

  火焰,泪水,誓言,悲歌易水,交织成震颤心灵的卷轶。

  身不由己地随着歌声颤抖,所有深藏在心底的伤痛,仿佛已被歌声带走。山河之所以瑰丽壮阔,正因为染尽了千千万万壮士的魂灵,死亡并非终结,生命直到这一刻得以延续和升华。

  我愿意相信那些死去的人,已经化作辰星,永恒在天地之间。

  将手中的青铜鬼面抛进火海,我决然地看向爹爹,火光掩映在他的面容上,耀亮了那些我不曾留意过的沧桑。

  “爹爹,据闻东皋帝君率残部溃逃至幽泉谷,何不趁此机会派兵前往追击?若能成功,东皋则立时成为我醒月的囊中物。”

  爹爹凝神看着我,微一迟疑,说道:“……你想去报仇?”

  我点头,咬牙回道:“我要亲自去手刃此凶,为我的夫君和铁牛将军报仇雪恨!”

  爹爹沉吟片刻,远目看向九幽城:“九幽都城已被栎炀盘踞,明日我便下令率部返回陵州。若我说不许你去,你必不会听吧?说不准你还会孤身前去幽泉谷伺机报仇。这样好了,我拨一千龙禁军归你统带,务须给我齐齐整整地回来,知道吗?”

  “我又不会带兵打仗,爹爹拨这一千龙禁军给我,说得好听是归我统带,其实是用以约束我吧?”

  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爹爹说道:“聪明,你若是想找那东皋的帝君拼命,这一千人立时就将你五花大绑给我绑回陵州。听着!自古沙场上争雄较长短,你死我活本无可厚非,男儿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能够为国战死沙场,才可谓第一等大丈夫行径。”

  我怫然说道:“既然如此,爹爹何必还让我去呢?爹爹口中说的都是大道理,我不想明白这些,我只知道我的夫君被人害死了,我要报仇,弄影失去了丈夫,她肚子里的孩子失去了爹爹,我是小女子,体会不来什么叫大丈夫行径!自古英雄都是写在史册里给后人瞻望的,却不是那些白发苍苍的父母,还有那些殷殷期盼的妻子们想要的儿子和丈夫!”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这些被写入史册的英雄,用生命换来太平盛世,又有多少白发苍苍的父母和忠贞的妻子,会失去他们的儿子和丈夫!?”爹爹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数万大军之前,指着他们说道,“你看看!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难道没有父母?没有妻子?如果不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在疆场上奋勇拼杀,那么国将不国,又何以为家!?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他们卸下战甲,你敢说谁不是醒月的百姓?”

  望着面前一张张鲜活的脸庞,我噤声不语,双手下意识地在袖中紧了紧。

  “……如此,那一千人爹爹也不必让我带去,我身上已经再也背负不起更多的血债。他们每个人都是醒月的百姓,身负父母妻儿的期待,何必跟着我去送死?”

  “诶,丫头啊……”爹爹颓然长叹,沉声说道,“你一定要去,我拦不住你,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只是不想看你去白白送死,你明白吗?”

  我违逆不过爹爹的意思,当晚整理行囊,换上一身轻便的索子戎装,在一千龙禁军的随行下奔向幽泉谷。

  一路赶向幽泉谷,沿途所见惟剩满目荒凉,山野间依稀还残存着些旧日村郭的痕迹,只是人迹已绝。

  千人队的规模,说大不大,但若想半点不露痕迹地挨近东皋大军,也极不易。和禁军统带石甄商议后,决定以二百人为一队将千人分成五组,我带二百人先行,石甄压后,前后相差不到半日路程。

  不出月余时间,原本结实的封雪开始解冻,道路变得泥泞难行,马蹄踏下去,往往带起整片的淤泥甩到身后。二百人镇日狂奔下来,歇息时彼此一看,全都成了泥猴子,哪里还有半分醒月龙禁精锐的架势。

  眼看将近幽泉谷的村落,日近黄昏,我吩咐队长歇马驻足,先找处隐蔽的林子安顿下来。未免打草惊蛇,没有生篝火,二百人啃咬着随身携带的馕饼,默默围坐在马旁。

  为首的队长是个瘦小精干的汉子,据他自己说是祖籍陵州境人,行伍出身,家中有几亩薄田,父母和弱弟在家时常需要靠比邻看顾方可维生。

  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看看,留在家中帮父母照料田事,照管幼弟。他笑着说若是自己留在家里,又有谁来为国征战?

  再看看身边围坐的兵士,想必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我低头吃饼,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用力咽了几下才将饼咽下去。

  不到入夜时分,余下的八百人也陆续赶到幽泉谷,石甄说这一路未见半个东皋守军,很多村郭都是最近才被焚毁,似乎是刻意为之。

  正说着,东皋驻军的上空腾起数道黑烟,浓烟夹杂着火星窜入夜空,隐隐传来奔走呼救的喊声。我和石甄面面相觑,过了半晌,火势不歇,反而愈发炽烈起来。石甄一拍额头,说许是栎炀偷袭东皋军营,放火烧了军粮,我抢过旁边的战马,疾驰向东皋军帐,石甄随即也翻身上马,率部冲向大营。

  一边飞驰,一边在心底默誓,没有人可以在我之前杀了他,绝不!

  及到近前,眼前是一片火光烛天,一座座燃烧的毡帐连绵成火海,东皋兵将仿佛惊弓之鸟四下乱跑。

  我在乱军中搜寻着简荻的身影,一辆驷马桐油车蓦地窜出火阵,向着幽泉谷的绝壁方向跑去。我勒转马头紧追着那辆车,车檐四角上的铜铃丁当乱响,似乎随时会掉下来摔得粉碎。

  前面是幽泉谷的万丈悬崖,眼见再也没有路可走,驷马桐油车堪堪停步在绝崖一步之前,从车中跳下一人,背对着我的身影看去格外眼熟。

  “追到这里,应该不会有旁人打扰了吧?”那人转过身,开口说道。

  我翻身下马,走上前几步,才看清了他的容貌:“白——钺?怎么是你!?”

  白钺的目光隔过我的肩膀,望着接天的火海,笑道:“花小二姑娘?醒月戍宁将军王的亲生独女花不语?醒月蓥帝迎娶了一顶凤冠的帝后?我该称呼你什么呢?亦或是……我东皋昔年的世子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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