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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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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活在梦里,亦或是我? ——“我等了千年,辗转到头,你却还是不要我吗?” 那一句痛彻心扉的叹息,是他放下尊严,不,早在我重回凤阳城,重见他的第一面时,他就放下了尊严,为了求一句原谅,为了求一段早已失落的情缘。 心底无边无际的绝望,渐渐蔓延开来,我不是他要等的人,他的深情,他的怨恨,都在千年前给了那个名叫迦兰的女子。 等不来,找不到,寻不见,便重新塑造一个迦兰神女,为了醒月,也为了他自己。 而我,又是谁呢? 木樨花掉在石桌上,翻转着落入尘土,苏沫拾起那片花瓣,盯着沾在上面的尘星,久久无言。 “阿苏,只有一句你说对了,传说,不过是个故事,说给那些相信它的人听的——美丽的故事而已。” 苏沫垂下头沉思片刻,抬头时,眸中一片清明:“……丫头,你嘴里说不恨他,其实心里还是气他,对吗?说起来,有时你倒比章兰那傻小子更让人费解。” 我听苏沫不仅直呼公子兰的名讳,更将他说成傻小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苏沫见我笑了,也跟着肆无忌惮地笑道:“当年你从含章宫到东皋紫宸府,九死一生地硬闯过来了,想说你这丫头精乖狡诈,但你后来在望舒山庄拼着性命不要,只为了换回区区一个伶人,又蠢得无药可救,若说你是因着对无尘情根深种,也情有可原,但又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你在含章宫里陷害青梅竹马时没有一丝手软,到头来吃尽苦头,为他不惜和东皋皇世子翻脸,为他不惜向醒月蓥帝跪地求一旨赐婚。你这丫头,有时让人恨到牙痒痒,有时又为你心疼,我想蓥帝他执意要娶你,也不是没有道理,或许你本身就值得吧?” 我抬头看天,一片浮云飘过天际,遮去了日华,在我的脸上投下阴影。木樨香芬在秋风中弥漫,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将香气盈满胸口。 “呵呵,玄黄老前辈将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可真要羞愧死了!其实我很自私,我总是责怪旁人不肯真心对我,我却忘了自己也没有付出十分的努力,又怎么可能换来十分的回报?这个道理,以前我是不懂的,所以我怨恨过公子兰,也怨恨过……简荻,但是现在我懂了,而教会我这个道理的人——却是无尘。” “丫头,感慨完了,刚才那药,你不是故意吐的吧?” “……不是!” 鎏金铜文鼎中焚着上品瑞脑香,烟霭缭绕如网,青纱帐里透出一点薄光。 我撩开帘角,美人爹爹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对我展颜而笑:“小丫头终于肯来了?还以为你要怨恨爹爹一辈子呢。” 我冲美人爹爹眨了眨眼,自行走到棠梨木书案旁的椅中坐下:“爹爹不生我的气就好,我哪敢怨恨爹爹大人?” “哦?”爹爹修眉一轩,视线淡淡睇了过来,“怎么说?” “三个月前好好一场家宴,全因女儿一人坏了气氛,我看爹爹近日来时常愁眉不展,想是自那日之后为了女儿的事操劳烦恼,女儿心下甚感不安,今夜特意前来给爹爹赔罪。”我咬文嚼字地说完,假意起身向美人爹爹虚拜。 爹爹嗬了一声,颌下长须被吹得飘动不已:“小丫头如今学的越发识大体了,既然是来赔罪,怎么不背上一捆子荆条?可见没诚意!” 我哂然一笑:“爹爹以为女儿守规矩识大体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只是觉得你这样,看着不像之前那个小丫头了,倒有些生疏。”美人爹爹迟疑片刻,问道,“手上的伤……可好利落了?” 心头淡淡地盈起几分暖意,我举起左手在爹爹面前晃了下:“有苏老前辈为女儿调养身子,伤已好多了,只是那根手指……” 爹爹挥手示意我不必再说,长长地叹了口气:“玄黄老前辈乃一代奇人,他说无法,只怕真是无法了。诶,丫头,你怎么就能……!” 爹爹的话再说不下去,我坐在椅中,隔着烛台上跳动的火光,细细端详着他的脸。他的眼角上堆积了不少碎纹,鬓发也白了几缕,灯下细看,除了那抹藏在眼中的睿智越显深沉,爹爹毕竟还是老了。 “爹爹为了女儿的事,在朝中很不痛快吗?”下意识地问出口,才惊觉自己不该多嘴。 爹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点点头:“烈火烹油,荣华富贵,外人瞧着咱们将军府,那是荣耀到登峰造极无已复加的地步,但内中的实情,却没几个人看得明白。本想着多瞒你一天是一天,让你在出嫁前过些舒心自在的日子,丫头,你不是笨人,心里在想什么,说给爹爹听听如何?” 我端起几案上的茶碗,揭开盖子,茶水清碧中透出淡淡的褐色,我将茶奉到美人爹爹手中,说道:“爹爹当年因战功震烁朝野,也因战功获罪被贬黜,想必深知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三年前蓥帝因我而得与东皋订下互不兵燹相犯的盟约,如今三年之期已届,以东皋帝君的秉性,绝不会安然与醒月共享天下,何况更有栎炀国偏安一隅,对两国虎视眈眈。天下行将大乱,此时爹爹为醒月带回绿川冈地的数万兵马,正该是英雄豪杰驰骋疆场为国建功立业的时候,蓥帝看重爹爹,抬举女儿,自在情理当中,但若偏偏在此时闹出投军反叛的丑事,只怕于爹爹和青华溪都非好事。” 美人爹爹酽酽喝一口茶,眸中精光投在我的脸上,默默颔首。 “家宴那日,花飞雪断我一根手指,十指连心,切指之恨我此生铭刻在心。事后蓥帝下旨严惩,花飞雪固然死不足惜,但她是武翼都骑尉夫人的亲姐姐,是花家寨村长的爱女,也是随青华溪一十八寨投诚归顺的族人。她虽伤我,伤的却是云翊将军的颜面,若蓥帝杀了她,则朝中上下将如何看待爹爹?花家寨老村长一向视女如宝,若是飞雪死了,难保不会生变,则那时绿川数万族人又该遭人怎样看待?如今战祸只在眉睫,蓥帝册封我为帝后不无私心,但也是为着醒月国大局着想,绿川冈地归顺,则醒月西南边疆无后顾之忧,哪怕东皋和栎炀同时举兵来犯,也并无可惧,绿川不稳,则醒月腹背受敌,必然岌岌可危。这些,女儿想得到,爹爹自然也想得到,蓥帝何等睿智,又岂会不懂?故此以他目前的处境,花飞雪更是杀不得。为死一人而伤全身,不若保全了飞雪的性命,保全了所有人,也保全了蓥帝的江山,方不辜负爹爹二十余年来隐姓埋名的苦心!” 我一番恳切言辞说完,美人爹爹恻然长叹,侧头避开了我的目光:“丫头,你说得何尝不是道理,爹爹也因此事而烦恼。绿川冈地归顺不久,若是蓥帝下旨杀了飞雪,恐生激变,到那时怕会连累了青华溪十数万男女老少。但此事蓥帝又须给你个交代,毕竟他立你为后,不能坐视你的安危不顾,是杀,是赦,他也只等你的决意。那夜你入宫求旨赦免飞雪,蓥帝当时虽未答允,但事后和我谈及此事,也感念你顾全大局,正是保全了所有人的做法。只是,只是终究要你亲口说出来,太委屈了你……” “忍辱,方可负重,这句话当年女儿说给过君家少主,此刻再一遍遍地说给自己。我为飞雪跪求赦免的旨意,更为她成就姻缘,人人都笑我愚傻,自从爹爹亲手将我送走,时至今日,我受的委屈还少了吗?”我不胜唏嘘地说道,看美人爹爹一脸恻隐,我赶紧接口道,“爹爹,我不是怨你才这么说,你别多心!” “不语,爹爹和你娘亲当年送你进含章宫,也是不想你一辈子在花家寨当个野丫头,最终不得出人头地。蓥帝锋芒难掩,金鳞绝非池中物,你能身入含章宫,再加上爹爹身后的绿川冈地,本以为你不会吃太多苦,更能因此荣耀加身。现下看来倒是爹爹错了,父母眼中的‘好’,许是并非你想要的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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