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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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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头,蓦地收紧了双臂,许是因痛的缘故,我的感觉更加敏锐,稍一牵动,似钢针一遍遍扎进心里。 “……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这样……对我……” 明明痛彻心扉的人是我,为什么,他却哭了? 碧华,别哭,别哭…… “……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要……回家……” “……好!!” 一声压抑的哽咽,响彻耳畔。 那一夜,他将我抱在怀里,我将这一生所有的痛,所有的委屈,化作泪水,尽洒在这世间唯可栖身的方寸之间。 第七十章 何事声声怨 待到荼蘼花事了, 何事诉尽声声怨。 一声惊雷,将颠倒混乱的梦魇消弭在雨落中,浓烈的药草味充斥在空气里,耳边隐隐有沓杂的脚步声和反复开阖门扇的响动。 我缓缓睁开眼,盯着帐顶上织绣的团花发呆,金丝的绣线,密密麻麻勾勒出盛开的牡丹,那一片又一片交叠的花瓣,穿梭在翠绿的枝叶间。 帐角的镶花琉璃灯动了下,光影微摇,明暗不定,眼睛有些刺痛,我闭上眼,将那团富丽的金丝牡丹挡在视线之外。 门扇再一次被开启,随风透入一丝微薄的凉意,雨丝淅淅沥沥敲砸在窗纱上,砸起细若针落的纷乱。暮雨霏霏,原来不觉间,已是夏末的时节。 “我知你已醒了,醒了就睁眼听我说,手上……手上觉得如何?”床畔落坐的身影,遮去了琉璃灯中四散的光晕。 我睁眼看向他,如实说道:“身上麻的,什么也觉不出。” 苏沫点点头,探手覆在我的额上:“热度总算是退了,看来玉枝的份量下得多了,不过这样也好,麻总比痛强,明日我看看再添些当归,酌量减去玉枝,到时候可别喊疼。” 他抽身后退,坐回到床沿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正自轻轻晃动的珠花垂帘间。 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问道:“前几日见你时还好好的,怎么才一夜工夫就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你看看,你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话音有些哽咽,目光扫过我的左臂,我木然调回视线,轻声问道:“无尘呢?” 苏沫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沉吟片刻才说道:“那日我看到他时,他一直抱着你,当时谁也不敢靠近,你又一直流血不断,最后我干脆一包迷香撒下去,他睡到现在还没醒。” “你把他迷晕了?” 我的口气透出些许惊诧,苏沫急辩道:“因他当时的样子半分也不像人,简直就是鬼!莫说靠近了,就是谁过去看上一眼,他都恨不得要杀人似的,嘴里就一直说着要带你回家。我实在没法子了,才迷晕了他……” “我的手……”我咬咬牙,沉声问道,“我的手到底如何?” 苏沫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色,嗫嚅道:“那根手指,接不上了。” 虽然我已有准备,但乍一听他的断语,心还是不由地沉了下去:“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不是神医吗?为什么办不到?” 他缩下肩膀,谓然叹道:“我是神医,不是神仙,你的手指被齐根斩断,就算勉强接回去,也……也半分用处都没了……” 呼吸一瞬停滞,我大口喘息,喉咙里却像堵着什么,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苏沫见我脸色不好,慌忙将我扶了起来,伸手在我背后推导了片刻,嘴里急道:“丫头你别急!那日错不在你,你别憋着委屈,想哭就哭出来!” ……哭? 哭,于此刻的我来说,实在是件奢侈的事,我的泪,在那天夜里就已流干了,流在了无尘的怀里。 我慢慢缓过气息,嘴里尝到的尽是苦味,许是因为心也苦到了极点。勉强对苏沫扯出一丝苦笑,一字一字挤出齿间:“如此说来,我已是残缺之人,再无回寰余地?” 苏沫神色间极是不忍,但终还是狠狠点下头。 心底越苦,脸上的笑容越深,我黯然一声长叹,说道:“这样……也好,这些年我一直深受良心苛责,日日不安,如今才遭了报应,已是老天对我宽仁。我问你,花飞雪现在哪里?” “花飞雪?”苏沫想了想,恍然道,“你是说那日伤你的女囚?她当场就被擒下了,第二日蓥帝亲自过问,下旨打入天牢,怕是难逃一死吧。” 苏沫满脸愤恨难抑,我抬起左臂,看着包裹在厚重白纱中的手,想起那夜花飞雪凄绝的神色,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心底一片澄明。 “阿苏,谢谢你一直以来相助于我,虽然你人有些聒噪,却是个难得的好人。我还有一事相求,望你能再帮我一次。” 苏沫盯着我看了半晌,一扯嘴角:“你不会是要此时进宫,去为那死囚讨情吧?” 我眸中凝起厉色,狠声说道:“你何时见我如此好心过?她今番置我于残废,我恨不得立时求旨剐了她,你替我安排一下,我要进宫面圣亲讨诏书,凌迟了这个贱人!” 苏沫倏地起身,转身跑出了厢房,决绝背影投入无边夜色中。 凤阳城中万籁俱寂,夜雨不停歇地洒落长空,雨打荷塘,残花凋零,衬托出末夏萧索的宁籁。 一顶八人暖轿将我从华府接了出来,我斜身倚进铺满厚厚一层锦褥的春凳,随手拨弄着鎏金十方鼎耳上挂坠的玉环,玉环琮琤,轿中薰染的香料醇厚,淡淡地透出一股龙涎香的甘髓。 龙涎香经凝炼可镇痛顺气,当年在天香阁时,小谢曾取出一盒润白上好的龙涎香让我把玩。想来苏沫也是有心,竟在轿子里将这万金难求的名贵香料肆意挥霍,转念一想,苏沫有心却也没有这个财力,自然是那人为我备下了如此名贵的香料,为了让我路上安神静养不被疼痛肆扰。 我望着那只十方鼎淡然一笑,笑意却传达不到心底。 他,也算是有心了吧? 正自想着,暖轿停了下来,我微微挑起软帘向外扫了眼,如雪玉洁白的宫墙矗立在夜色中,之前抬轿的轿夫撤了下去,重新换上八名戎甲武士,将轿子稳稳抬入宫门。 这一起轿,又不知走了多久,我趴在凳上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骤雨时紧时缓,落在宫砖上穿金凿玉般的脆响渐渐不可闻,耳畔惟剩下敲枝打叶的声音。 想来此时已行至深宫内苑,我敛正身姿端坐凳上,果然不到片时,轿子复又歇下,轿帘被郑重掀起,略带女气的声音在帘外响起:“请姑娘移步坤宝凝雪楼,陛下已久候多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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