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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他……怕吗?

  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刻意忽略他眼底浮现的哀痛,看着他那样的表情,我的心也会痛,痛到让我以为又是一次发作将近。

  "无尘,我……"

  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或许是无可辩驳。他突然冷笑起来,扯得那张脸诡异中透出哀绝,"你想走,我不拦着,除非我死在姑娘面前,否则你别想甩脱我。"

  门口咣啷一声,苏沫踢翻了摆在门旁的立瓶。一张卷轴从瓶中滚了出来,绑画的丝绢松散,一卷春情墨画滚地展开来。

  画中的人翠衣浓展,立在桃树下,对面的花树间露出一角不属于他的衣衫,没有容颜的春情图,一切都包裹在朦胧的暧昧氛围中。

  无尘低头看着那张画卷,突然笑了,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水月阁中风华冠世的美人。他的脸和记忆中的潋滟容颜合在一处,让我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谁。

  他是貌丑的无尘,也是绝美的碧华,他是长伴我身边的碧眸伶人,也是这世间唯一关心我生死的人。

  "哎呀呀,姐姐好福气,身边有这么真心诚意待你的人,不知是哪一世里修来的呢?"苏沫捡起地上的画卷,就着案上的烛火细细端详,笑道,"这画中的人从背影看分明觉得很美,可惜啊,可惜了这张脸。"

  啧啧数声,他走到无尘面前,伸手挑起他的下颌左看右看。无尘身量高出他许多,苏沫踮起脚努力够上去的姿势极是好笑,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沫撇着嘴回眸扫我一眼,似是怪我不该打扰。

  "好好的一张脸,竟然毁得如此彻底,恐怕是医仙再世,也无法挽回呢……"他顿了顿,刻意等着我接下文。

  我故作遗憾地叹道:"是啊,不过他原本就貌丑,后来又被仇家斩了十七八剑,变成现在这副怪样,实不相瞒,我们是躲到无缺城来避祸的。"

  无尘拍掉苏沫的手,脸上掩不去厌恶的神色。苏沫也不在意,走到我身边,笑得有些诡诈,"姐姐好会说笑,以他的容貌气度推断,未受伤前定是个顶尖儿的人物,若是能够妥帖用药,再修整一番,或可略复当日风采。"

  我看了看无尘,他利落地回了句"不必",从苏沫手中拿去那卷画轴,卷好后扶起立瓶插了回去。

  "仇家?莫非是因为这张脸以前太美,在外面招惹了风流债,才被女人砍坏了?"苏沫又开始自说自话。

  趁着无尘背过身去,我迅速地朝他做个鬼脸,摆手示意他少说少错。

  苏沫假装没看到,继续说道:"我看你时常迎风流涕,只怕是伤及颊骨,若不及时修整,于你自身有损无益。"

  无尘放好画卷,转过身冷冷地瞪着苏沫,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多问。我的事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操心。你若是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就把她身上的病治好!"

  无尘的手指指向我。我一怔,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以来隐忍着不说。我不提,他一概不闻不问,只为了让我自以为骗过了所有人,让我心安理得地过着自欺欺人的每一天。

  现在想想,他时常锁在眉间的浅愁,时常会不自觉地发出的叹息,原来都是,因为我?!

  我的十指下意识地握紧,直到掌心传来锐痛。

  无尘,你这又是何苦?!

  我生我死,又与你何干?!

  这世间没了我,你不是可以更逍遥自在?

  从此后,再没人拴住你的手脚,你便可化身飞鸟,在九万里长空下振翅高飞,又何苦为了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自缚羽翼呢。

  苏沫盯着无尘,脸上的神色竟是从所未见的认真,"她的病,我眼下无能为力。但是你的脸,我却有十成把握。及早修好了,也省得你整日清汤挂水的,有碍观瞻。"

  无尘刚要开口,我抢前一步,问道:"苏沫,他的脸你能恢复到几分?"

  苏沫想了想,道:"虽不能和原来的样貌完全一致,总还能有个六七分。"

  我点点头,"六七分已属过了,你只需治好他那总是流涕的毛病,其余一概不用管。"苏沫还欲开口,被我挥手打断,"如果他的脸变回原来的样子,就再不是我的无尘,我也不再需要他伴在身边了。苏沫,你懂了吗?"

  一连几日,苏沫拉着无尘天不亮就跑去荒郊野岭。明说是去找药材治病,背地里究竟捣鼓些什么,两个人都避着我一字不提,倒显得我成了外人。回来时,两人都是满身满头的晨露,鞋上还挂着泥水。很想问问苏沫需要药材为何不去药铺子里买,又怕惹来他白眼无数,拿我当成白痴。

  小书房里的墨画被无尘彻底翻检了一遍,他每看一张,脸色就黑上几分,到最后我几乎是夺门而出,逃之夭夭。

  趁他和苏沫出门时,我再回去翻看,除了几张暧昧有余露骨不足的还健在之外,其余的估计已经被他拿去毁尸灭迹了。

  我纠结之余,偷偷庆幸,那些极具特殊爱好的私藏,所幸没被他翻出来毁了,不然我可真要老泪纵横,无语问苍天了。

  药凑齐了,苏沫又和无尘天天在抱月楼里闭关不见人,前面招徕客栈的华叔差点以为老板换了人,无尘人间蒸发。

  闹腾了差不多快有两个月,有时我蹑手蹑脚地跑去抱月楼偷看,被苏沫一扫帚赶了出来,再或者端着清茶点心假意献殷勤,刚站到门口就被请走不送。

  无尘那张脸不知被苏沫折腾成什么样了,无缺城里的江湖人很多,时常总能看到缺胳膊少腿或者整张脸伤得乱七八糟的江湖过客,之前他那副尊容,倒也不惹眼,只怕被苏沫一番拆零补缺后,哪怕只是恢复成原来的四五分,也够引人注目的了。

  梅花开到荼蘼时节,终有败落的一天。我将落花扫到院子的角落里,一股脑儿都扔进了荷塘。

  柳枝上的嫩芽刚发,梁底的双燕已经飞回来赶着筑新巢。苏沫说今日无尘的脸就可以见光了。敢情之前他的脸一直就怕见光死啊。

  拆了层层白布,苏沫说"好了"。我没敢看,紧闭着眼睛。不知是谁的手伸来,捉住了我的指尖,干暖的掌心裹着我的五指。

  无尘浅浅地笑了,将我的手拉过去,拂在一张不再凹凸起伏的脸上。心里咯噔一下,想看,又怕看,挣扎得难受。

  "姐姐,怕什么呢?"苏沫站在一边,声音里透着古怪,此刻不用看我也知道他肯定是在憋笑。

  我的嘴动了动,一个字没有吐出来,缓缓张开眼,一张丑陋的面容映入眼中。

  碧绿的眸子依旧灵动,里面盈着满满的一汪春水望过来,眼角边的那道划痕也依旧醒目,拉得整张脸歪到一边。

  无尘还是无尘,却又不像他了,我说不上他哪里变了,只觉得整个人仿佛是脱胎换骨了似的,浑身上下散发着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气度。

  "阿,阿苏,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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