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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我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瓷瓶,瓶身莹泽,高不足数寸,胭脂色的瓷面上几许血红缠丝贯穿,托在掌心里,呈在他的面前。

  "公子行走江湖,可曾听说过'毒圣'的名头?"

  "毒……圣?"他蓦地收了脸上的惫懒神色,警觉起来,"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玄黄上人,你提那人名头作甚?"

  我也不答言,旋开瓷瓶的塞子,一股幽香霎时间萦绕满室,气息几乎为之予夺。少年晃着脑袋,满头青丝在背后飘曳,一点星眸含醉,仿佛是被这满室暗香醉去了心神。

  "这瓶里装的乃是天下第一奇香,闻之能够令人头昏脑涨,如饮酒数斗。公子现在是否觉得浑身乏力,神志不清醒了呢?"唇边盈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我端坐在椅中看着他。

  少年竭力撑着身子,闭起眼睛歇了片刻,我将盖子按了回去,待香味散尽后,他慢慢低下头,脸上再不见半分轻屑不肖。

  "此香根据玄黄毒圣一纸毒方调配,炼化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成型,实是'杀人灭口''居家出游'的必备之物。公子若再多吸入这香气几分,立时便要血脉逆流,七窍流血而亡。"我得意扬扬地说完,将瓷瓶拢回袖中。

  少年惨白着一张俏脸,道:"原来,阁下就是玄黄毒圣的传人,栽在你的手下,也不算跌了面子。我问姑娘一句,这香可有名字?"

  "有,这香名唤一日丧命散,当今武林中唯一能解此香毒性的便是传说中的含笑半步跌。"极其认真地回答完他的问话,我起身抱拳念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少侠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他咬唇,眉宇间有几分扭捏神色,站起来回礼道:"刚才不过是我与那伙计的一点玩笑,十二个时辰后穴道自解,就可复原。"说完,几步走到雅间门口,一挑帘子走了出去。

  少年刚刚出去,无尘端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走进来,开口问道:"一日丧命散?含笑半步跌?莫非又是姑娘捣腾出来的新玩意儿?"

  我挑眉看他,嘴角含笑,"怎么,你想尝尝看?"

  他摇了摇头,走到我的面前,突然攥住我的手腕,探手从袖中取出那只瓷瓶,"一瓶子香料也能是毒死人的毒药了?还有,姑娘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玄黄毒圣的传人?改日引见那位高人给无尘开开眼界,如何?"

  我抽回手腕,夹手从他指间取回小瓶,扮了个鬼脸,"哈!这瓶里虽然没有毒药,却也是我精心调配多日的上好熏香,摔破了我心疼。"

  他伸指在我额头点了一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啊,就知道胡闹,幸亏方才放香时华叔在雅间的穿阁里放了把迷烟,要不你以为人家能轻易着了你的道?"

  "哎呀,这戏不配合好了怎么演?对付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就要用最卑鄙无耻下流的手段才行,我还没用人肉烧包那招吓唬他呢……"

  无尘笑吟吟地望着我,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那表情透着诡异。等我回过神时,他早就抬脚闪人躲去后厨,剩下我一个人留在雅间跳脚大骂。

  "贼鸟人明明有办法还叫我来,分明是借机讽刺我卑鄙无耻下流,无尘,你给我等着!"

  午夜梦回,轩窗外的梅影婆娑,我从榻上起身,随手拿起一件袍子披在肩上。画梁上直垂而下的冰丝幔帐遮去了满室清辉,我推开窗格,无边清冷月色倾洒进来,照亮了房内的每个角落。

  角案上的万年青盆栽峥嵘扭曲如困顿的虬龙,伸展着枝丫妄图挣出土去。我走到案前,窗外的花园里竹声细碎,矮灰墙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逆着月光而坐,高高绾起的发丝乱入夜空,丝缕影动。他的手中执笛,正在自顾自地吹奏着一曲不知名的俚调。

  曲声无序,却极是哀婉动人,时而如幽咽悲恸,时而如竹露清响。我双手撑在窗上,托腮望着那道剪影。

  一曲终了,最后的尾音被长远地拖入天幕中。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望着那道身影笑道:"半夜不睡觉,跑来爬别人家墙头,当心我放狗咬你。"

  那身影站起来,轻轻一跃跳进园里,足下微微一点,凌空跨水而来。及到窗前,身影蓦然停住,一张韶华俏脸从融融月色中逐渐显露,嘴角盈着惫懒的笑容,"姐姐好狠的心肠,竟然如此待客。"

  "客?"我哈了声,看着面前这位白日里被我"请"出招徕客栈的少年,"天下哪有半夜来访不走正门的客?况且招徕客栈不在此处,就算是客,也不该擅闯别人家后院。"

  "嘿嘿,姐姐说得是呢,只是我身上无钱,住不起客栈,所以只好来姐姐家的后院里消磨一晚了。"少年不知进退地说完,干脆坐在窗下的石凳上,抬眼与我对望。

  "好个无赖小子,你当招徕客栈肯让你白吃白住,我也会如此礼遇你吗?"我冷笑连连地瞪着他。少年全然无视我,一副好不自在逍遥的样子,自顾自摘了一朵梅花别在鬓发边。

  "姐姐好大的肝火,当心怒火攻心,加重了病情呢。"梅花被夜风吹拂,朵朵梅瓣颤动在他的靥畔。

  我无言地看他片刻,又将目光投入夜色中,"生死由命,老天注定了我无法延命,也无须强求。"

  "姐姐这话错了,有病就须医治,一味地讳疾忌医,枉送了性命岂不冤枉?"少年取下鬓角的梅花,探手过来别在我的耳边,"我看姐姐的病还未入膏肓,尚有几分余地回旋。姐姐若是信我,三个月之后我保证姐姐药到病除,到那时只怕想留还留不住我呢。"

  他的话字字句句敲在我的心头,两年时光,多少次午夜被病痛折磨,我未敢让无尘知晓,是怕他担心。我也知道他于此事无能为力,知道了不过是徒然多一个人烦忧而已。

  当年大婚前夜,我吃下君亦清从醒月带来的半枚丸药,解去了身子里大半的毒性。但连慧甲中毒毕竟太过霸道,在体内隐忍了数年慢慢沉积,日夜侵肌刮骨,早已深入骨髓。

  自从离开东皋那日,体内半解不解的残毒便开始肆虐。有时背过无尘,我强忍着噬心剧痛,却不敢在面上露出半分不妥。

  少年一语道破了我深藏数年的隐患,却也只是给了我一个没有希望的幻想。我这身子已经朽到什么程度,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说得轻巧,但我如何信你能治我的病?"虽然心里已经信他并非等闲,但我嘴上仍旧不让人。臭小子半夜跑人家窗根底下吹怨笛,摆明了要败坏我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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