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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我迎上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君家哥哥,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他先是一怔,仔细地端详了我片刻,我大方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连真姑姑笑嘻嘻地望着我们。

  君亦清脸上闪过欣喜,蓦地抓住我的手臂叫道:"花不语!花家寨里鬼灵精怪的小调皮蛋子花丫头!真的是你?"

  冷汗!多年不见,这君家小子居然刚来就拆我的台!

  我拂开他的手,转而握住,边笑边说:"君家哥哥几年不见,可越来越俊啦!你的那匹照夜白呢?还像当年那样神骏吗?我可想死灯笼了,也不知它在花家寨里过得好不好!"

  君亦清任我握着手,如今他个头比我高出了许多,神色间也多了几分沉稳气质,虽然是少年人俊俏的容颜,却比同龄人看起来成熟许多。

  恐怕现在绿川冈地,为他疯狂的女子更多了吧?

  想起当年为他差点儿反目的花家二姐妹,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君家哥哥如今身入含章宫,身份更加尊贵,却不知这天下有多少女子要伤透了心啊,眼中流出的泪水怕不要汇集成河?她们日也思君,夜也思君,就是见不到梦中情人!"

  他的眼中闪过促狭,将手从我掌心中抽出,捏住我的脸颊,"花家小丫头的刁嘴,几年不见越发磨利了。"

  我刚要说话,连真走过来,轻挑羽扇格开他的手,正色道:"君亦清,在含章宫里你莫要随便动手动脚。这丫头如今是公子兰眼前的第一得意之人,你没有资格再碰她,明白吗?"

  君亦清怔怔地看着我,随即针扎似的挣开手,退到了连真的身边,恭敬地回道:"是亦清不知礼数,还望不语姑娘别见怪。"

  我的心仿佛被谁掼了一下,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疏远的脸色,讪讪地收回手,勉强笑道:"君少主太抬举我了。"

  他抬眼迅速扫过我,低头敛眉收回目光。连真走到云阶前,口气冷冽地道:"你能身入含章宫,多亏了不语一力举荐,她曾在我面前多次提到君家寨,又说你是个出类拔萃难得的人才。你如今进来了,理当心怀感念,千万记得做人的本分。"

  连真说得不冷不热,却句句暗含机锋,在我与君亦清之间划下了一道明显的界限。

  犹记得在绿川冈地的漫天花雨中,他说此生能入含章宫,将是莫大的荣光。如今,他真的来了,只是将来是否会后悔,现在却不得而知。

  当年满面风光的少年郎,俊逸身姿骑在白马上纵情驰骋,回头的瞬间,冲着我爽朗而笑。

  含章宫重楼高阁里包裹着世人向往的神仙梦境,君亦清,我亲手将你推入这引人遐思的旖旎梦境中,有朝一日,你是否会因此恨我呢?

  但愿,但愿到那时的你,还能保持如现在一般纯净明朗的心胸。

  连真冲我招招手。我走上前,她伸出豆蔻红的指甲,轻轻在我脸上刮过,"这么不小心?居然伤了脸。"

  "是我一时不察,被指甲划伤了。"

  她挑起眉峰,一脸好笑的神色,"指甲?谁的指甲这么利,居然划得如此深。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小丫头?"

  我赶紧嬉笑打诨过去,"怎么会呢?姑姑以为我在含章宫里故意到处树敌吗?我可没有这么多条命预备着赔进去,一个小谢就够啦!"

  她点点头,"说得也是,不过你也忒不小心了,坏了脸蛋以后谁还要你?幸好伤得不深,养两天就好了。"

  我嘿嘿傻笑两声敷衍过去,连真伸过手臂来,我自觉地挽住,扶着她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君亦清远远地跟在身后,不敢靠得太近,许是怕打扰了我们的谈话。

  连真小声问道:"丫头,我看那孩子挺知道进退,是个懂事可用的人。你说有了他,我就有望入主娴月殿,现下人我带进来了,你是不是也该露点儿口风了?"

  日华炽烈地照耀在娴月殿前的无字白石牌坊上,那片白皙无瑕的石面反射出刺眼的白芒。清风无声,流云霭霭,连真的侧靥辉映在一片朦胧云雾中,极是端庄高华。

  幽蓝鲛人灯,冰绡飞纱后的那方雁翅美人榻,连真姑姑看来是势在必得。待到娴月殿选主那日,流矽、连浣、连真、连慧各出手段,恰恰便合了我的心意。

  这一次,该是我借公子兰的手,将杀人的刀亲自递上。

  我抬头仰望着云阶之上矗立的石牌,只觉得它距离我无比遥远。不知到了那时,它又会见证谁的去留,谁的梦碎……

  "姑姑对东皋的贵人了解多少?我见呈恩殿上他与华容公子之间纠缠暧昧,又听宫人们私下里议论,公子荻本是个不拘世俗的风流人物,于男色一事也并无忌讳。姑姑若想登上娴月殿,何不拉拢东皋贵人,借花献佛讨得公子的欢心?"

  连真的脚步滞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溜过身后的君亦清。她纤长的指甲掐进我的手腕,紧了紧,印下痕迹。

  "花不语,你真忍心?他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连真的笑容里没有丝毫惋惜,我环视着娴月殿前十里华阶,碧空无痕,九重宫阙缥缈在云海中。

  连真在等待着我的回答,我深吸口气,慢慢地,冲她绽放出平生最灿烂的笑容,"姑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第二十二章莫使怨东风

  楚歌高唱离人曲,恍然一梦是黄粱。

  落日西沉,暗紫色的晚霞如火如荼地横漫在天际上,没有风的傍晚,即便是春天,也提前让人感到了隐约的燥热不安。

  今日柔兰阁里放出消息,公子兰决定于明日午时正点在娴月殿上遴选新主。

  我放下手中的香茶,指尖上捏着一根翠羽,浓绿的翎毛间杂着红艳的碎丝,在暮色中看来倒也冶艳。公子荻派人传话,千余闻香鸟已备下,只看我届时如何作为。

  转头望向远天的霞色,窗外一枝华樱探了进来,我掐下一朵戴在发间,喃喃自语:"瞧这天色,明日莫不是会下雨?"

  第二日早早起身,我翻箱倒柜地把镇箱宝贝都掏了出来。对镜穿上红绡长裙,从上至下连成一体的衣裙修身飘逸,轻曼的宽大袖幅会在举手投足的瞬间,于身侧划出优美的弧度。腰身上紧束一条浓黑织锦带,正中缠绕两圈金丝绞线,从腰直垂至脚畔,两根金流苏随风摇摆。

  一旁服侍的宫人笑着说,这还是头次见姑娘打扮得如此隆重,早前连公子的生辰也只是素衣素面。我冲她抿唇而笑,今日这一身行头,全是穿给旁人看的,自然半分马虎不得。

  红绡裙开胸极低,我特意挑了一件烫金黑襦穿在里面,仔细地审视着镜中人,红黑相间中几点滚金浓炽,配上纤合均匀的身段,虽没有傲人曲线,也还不算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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