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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预言?”连长安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又是预言!我痛恨预言,它们都是故弄玄虚胡言乱语!我曾和扎格尔一并登上恶魔雪山,那里的大巫姬亲口对我们说,扎格尔会有一个勇猛无双的儿子,陪着他骑骏马踏过世间最宽广的河流——可结果呢?”

  哈尔洛的双眼忽然睁大,甚至连声音都开始摇晃:“大巫姬……真的这么讲?”

  连长安几乎咬碎口中银牙:“当然是真的!”

  萨格鲁部的族长望向炽莲阏氏的目光里忽然满是悲悯:“娜鲁夏阏氏,你知道么?这世上最宽广的那条河并非存于地面,每一个夜晚它都高悬在我们头顶。那是连接草原和万星之都的‘归乡之路’啊……当我们死去,当我们身化飞灰,便会乘着烟雾的骏马,循着那条路、踏过那条河回到长生天的身边去……不管你和扎格尔当初是怎么理解的,但现在……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他和你们的儿子一起走了,‘预言’已经实现。”

  在恶魔雪山之上,那老妪吞吃了他和她的血,并为他们预言未来。她告诉扎格尔:“你会有个勇猛无双的儿子,与你一起骑骏马踏过世间最宽广的河流。”然后她又告诉连长安:“你也会有个儿子,他生着黑色的皮肤黑色的眼,额头上开一朵血莲花。”

  ——原来预言已经……实现……

  哈尔洛见连长安再也没有激烈反驳,只是呆呆坐着,一言不发,便继续讲起了那段往事;他钢刀一般的口气也渐渐软化,充满过去的氤氲:“那时候他的父亲纳苏尔单于还活着,我们在金帐一起长大——我、扎格尔、还有厄鲁。那一年赫雅朵大阏氏的女儿刚刚出生,我还记得,真是个漂亮的小娃娃。纳苏尔单于自然非常高兴,于是按照惯例大宴宾客,还请来了当时非常有名的一位巫师。可是那巫师看了新生的婴儿却只是摇头,纳苏尔单于问他为什么,他说小塔格丽不过是黎明前草尖上的露水,太阳一出现便要消失了。大单于自然大发雷霆,那巫师却毫不害怕,反而说:‘您不喜欢露水,那火焰如何?火焰般璀璨,火焰般短暂,注定与另一簇火焰相遇,在新的烛芯上燃烧下去……’单于更加生气,便用弓弦勒死了他,从此金帐里再没人敢提起那个疯子,再也没有巫师造访。但小塔格丽真的很快就病死了,但这‘预言’,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谁,扎格尔尤其心知肚明——后来他就常常说起一句话,你们汉人的话……”

  “我知道,”连长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模模糊糊远在天边,“他总爱讲……生尽欢,死无憾。”

  “……是的,‘生尽欢,死无憾’。”哈尔洛沉重地点头,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一心觊觎的敌对族长,她也不是玉帐的阏氏;他们只是逝者的血亲骨肉,只是在共同回忆些久远往昔,以此相对凭吊,互慰哀思。

  “可是他……从来没对我说过,他似乎永远那么快活……他是那么喜欢好马、好酒、好刀,喜欢放声大笑、弹琴唱歌……”

  “如果换作是我,我做不到——我不如他,至少这一点也许你没说错。扎格尔……他的勇气,他面对命运的那份坦然……的确无人能及;他注定是个传奇。”

  “……但他已死了,而我还活着——你和我……我们都还活着。”

  ***

  “扎格尔……他是我最好的安达,也是我毕生的敌手。当年你们来到白帐时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堂堂正正打败他、然后抢走他最心爱的东西一直是我的理想,也是我对他最大的敬意——直到今天,我的敬意不变,我的理想依然也没有改变。可是命运却带走了他,只留下他的光荣,留下他“未尝一败”的神话,我再也没有机会实现那个梦了……我明明告诉过他,分出胜负之前,千万别死,千万别死的……”

  “那一天在大阴山下,当号角响起,当你满身血污在风里奔跑,有一半族长和塔索忍不住想要匍匐在你脚前,而另一半则想当即把你按倒在地——巫魔女,战场哪里是女人待的地方?可我们各个为你着迷……相信我,三年的时光不会让这种迷恋消散,只会越演越烈。你不是没有脑子的女人,你应该明白,你越是拒绝,我们越是势在必得。没有男人会任凭一个女人站在比他们还要高的地方,而面对你这样的巫魔女,更没有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放弃。这一次是请求,下一次就会变成命令;这一次是亲吻,下一次就会变成刀剑。你必须再嫁,否则迟早犯了众怒,让阿衍部成为众矢之的……”

  “为什么不考虑我呢?就当为你自己考虑一次。相较而言,我要求的很少。只要你嫁给我,为我生个继承人,再也没有别的了。你可以保留‘阏氏’的尊号,继续拥有你自己的部属和奴隶,我甚至还打算把我的财产也都交给你打理——女人执掌门户,男人征战四方,就像是爱拉雅雅和阿提拉大单于……嫁给我,你的日子不会变差,只会变好,你依然是草原之母,而这一次,站在你身后护卫你的,不再只是一个大部落,而是两个了……”

  “我只要一个儿子,巫魔女;只有最强壮聪明的公狼和母狼才能生下最优秀的狼崽,所有我需要你的血统,你为我生的的子嗣。一旦有了继承人,我就不会再去烦你,你可以从此随心所欲。如果死亡已永远将扎格尔锁在你心里,那没关系;有我的庇护,你将尊贵荣耀衣食无忧,守着你的回忆过一辈子。假如哪一天你厌倦了,你也可以去找别的男人,匈奴人、汉人、西域人……都无所谓,各个都可以像你身边那护卫一样年轻漂亮——或者你也可以来找我……相信我,我的女人们都说,我实在很不错……”

  “巫魔女……娜鲁夏阏氏,草原之母,言尽于此。我知道你需要考虑,但请别让我等待太久。别让……善意变成了仇恨,亲吻变成了刀剑,整个草原都变成了你的敌人——毕竟,我们都明白:人生苦短。”

  ***

  人生苦短。

  ……生年不满百,而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当明月升上头顶,慕容澈找遍了整座营地,终于在叶洲的帐子里找到了她。炽莲阏氏身边没有带半个从人,谁也不知道目不见物的她是怎么独自走过这段不长不短的距离的;她就坐在叶洲身边的一张低矮胡床上,握着他的手。

  “……只剩我们了,”慕容澈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正听见她在对他絮絮而语,“我不愿睁开眼睛面对这个没有他的世界,那么你呢?你也不愿意醒过来……面对我吗?”

  叶洲依然沉睡,没有回答。

  连长安察觉到了身后的响动,因而侧过头来:“是你?”

  那一瞬间,慕容澈几乎以为她已恢复了视力,再或者,是那一夜梦魇般的紫眸女子再顿出现了,他的双腿顿时迈不开步子,仿佛灌满了铅。但连长安却转回脸去,轻声续道:“我认得出你的脚步声,阿哈犸……”

  ——她依然叫他“阿哈犸”。原来依然是她。

  “宴会散了?他们的谈话……你都听清楚了吧?”连长安问。

  一个半时辰之前,她与哈尔洛族长从金帐中并肩而出,两人心照不宣,对方才的交谈统统只字未提。炽莲阏氏只吩咐设宴款待贵客,就像她一直遵照草原的风俗,款待所有善意或者不那么善意的求婚者们一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她自己并没有出席宴会,但作为叶洲不在时左翼营的统领,以及连长安本人的代表,阿哈犸和何隐却是必须到场的。

  “散了。”慕容澈答道,“你没到场,萨格鲁部的蛮子们几乎又要闹事,但左大将弹压了他们,好一场吵哄哄的猴戏……”

  “我不是问这个,”连长安打断了他的话,“车黎、兀赤、呼屣图……族人们……阿衍部的人怎么说?”

  “他们能怎么说?席上哈尔洛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在讲扎格尔……单于,讲他们小时候,讲他怎么带着人马千里突进、长途奔袭,然后就是拼命的喝酒——和每个张嘴的人喝酒。喝到后来车黎抱着他,两个人一起嚎啕大哭……”

  “……我能想到那画面,”连长安的嘴角微微弯起,仿佛在笑。

  “哈尔洛还想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呼屣图的大儿子;至于老兀赤,我怀疑他已经收了他们的金子……”慕容澈却笑不出,他深深皱起了眉,“是我错了……当初实在应该听你的。如果这个仇由你来报,如果这一千三百死人是阿衍而不是萨格鲁,我们不会如此被动,事情就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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